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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号当铺 作者: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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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 黑房子的秘密

  叶萧想不明白罗姿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约他,嘈杂的人声让他心烦意乱,他穿过酒吧的回廊,酒吧的电视机放着世界杯的比赛,韩国队与意大利队正在入场,酒吧里的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大概要喝个通宵了。叶萧对杯中之物没什么兴趣,对足球的兴趣也不大,他惟一感兴趣的是抓获真凶。
  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他见到了罗姿。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叶萧坐下来迎头就问。
  罗姿轻声地回答:“因为这里人多,最近我害怕孤独。”
  她看起来也很疲倦,眼圈黑黑的,大概没睡好。
  “好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罗姿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于是,她喝了一口红酒,然后似乎有了勇气,看着叶萧的眼睛说:“我确实瞒着你一些事。”
  叶萧心里一怔,果然如此,他的猜测没有错,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说:“很好,现在你讲给我听听。”
  “叶萧,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我只是因为害怕。”
  “好了,我不是法官,我无权判定你是否有罪,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实情告诉我就行了。”
  罗姿点点头,又抿了口酒,低下头缓缓地说:“一年前,在成天赋自杀的那晚,他去过黑房子。”
  接着,她抬起头看了看叶萧的眼睛,却发现叶萧显得很平静,她继续说下去:“成天赋酷爱摄像,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参加一次个人纪录片大奖赛。有一次,他问我哪里有神秘的老房子可以拍摄,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去神秘的老房子拍纪录片?他回答说他喜欢冒险和挑战。那时候,他缠得我很紧,因为我曾经在无意中说过一些关于黑房子的事。最后无奈,我只好把黑房子的地址告诉了成天赋。”
  “神秘的老房子?为什么说黑房子是神秘的老房子?”
  她缓缓地说:“这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在那栋房子里,埋藏着太多的秘密了。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听我奶奶说过许多关于黑房子里的怪事。”
  “什么怪事?”
  罗姿沉默了,她怔怔地看着叶萧的眼睛,也许她还在犹豫不决。
  “请你告诉我。”叶萧靠近了她,他郑重地说,“罗姿,我想告诉你,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对破案有帮助,你难道不想把杀害倩倩的真凶给找出来吗?你不想让更多的人从此睡上安稳觉吗?”
  罗姿终于点了点头,她轻声地说:“好,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十多年前,童年的妈妈神秘地失踪了,童年的爸爸也意外地死了,童年离开了S市,黑房子空关了起来,谁也不敢再进去了。又过了几年,我也搬家了,但我始终无法忘掉黑房子,也无法忘掉童年和他的妈妈,也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特别大吧。”就在这个时候,维埃里为意大利打进了一个头球,酒吧里一片欢呼声,于是她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
  叶萧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罗姿,你少喝点。”
  “不,只有这样,我才能麻醉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好受些。关于黑房子,有一个传说我一定要告诉你。在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童年的妈妈戴着一串镶着宝石的项链。”
  “是猫眼?”叶萧想起了那天雨儿给他看的项链。
  “你怎么知道?是的,那是猫眼宝石,非常迷人,特别是在阳光的直射之下能发出奇异的反光,戴在童年妈妈的脖子上简直是天生的绝配。但是,关于这枚猫眼宝石,却有一个可怕的传说。”罗姿把眼睛靠近了叶萧,神秘兮兮地靠在他耳边说,“那枚猫眼宝石里,囚禁着一个罪恶的灵魂。”
  叶萧迅速地把头别开,尽量与她保持着距离,他淡淡地说:“这只是传说而已。”
  “可是,生活在黑房子周围的人,他们都相信这个传说。我奶奶曾经告诉过我,在‘文革’的时候,黑房子里发生过好几起可怕的事情。”
  “金家的凶案?”叶萧想到了1975年发生的金文容家的惨案。
  “对,那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全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奶奶和搬进黑房子的金家很熟,经常互相串门。我记得我奶奶说过,在‘文革’后期的一天晚上,她到黑房子里的金家去做客,忽然发现金家女人的脖子上多了一串项链。要知道,在‘文革’时期,几乎没有人戴项链之类的首饰。所以,我奶奶的这个发现让她非常惊讶,而且,金家的女人戴着的项链上还镶嵌着一块宝石,就是那枚猫眼。”
  此刻,叶萧的眼前不时地浮现出雨儿戴着那枚项链的样子,他终于有了些紧张:“你奶奶认识这条项链?”
  “是的,我奶奶在黑房子的对面住了50多年,她跟黑房子里的人都很熟悉。她告诉我,童年的奶奶就曾经戴过那串猫眼项链,在‘文革’的那一年,红卫兵闯入了黑房子,批斗和殴打童家的人,结果,童年的爷爷和奶奶忍受不住他们的侮辱,就在黑房子的三楼,双双吃安眠药自杀了。听说,在他们自杀的那晚,周围的邻居们还听到从黑房子里传出跳舞的音乐声,那舞曲响了整整一夜,就仿佛真的有几十个人在黑房子里欢快地跳舞一样。而第二天,红卫兵们闯进黑房子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僵硬的尸体了。”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罗姿,你确定你奶奶记得清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你难道怀疑她老糊涂了?”
  叶萧不置可否。
  “不,我记得我小时候,奶奶的身体很健康,精神也不错,特别是记性也很好,没有像别的老人那样容易忘事。我确信她不会记错的,而且不单单是她,黑房子周边的其他邻居有时候也会在聊天的时候谈到关于黑房子里的奇怪的事。所以,我奶奶不让我去黑房子里,但我总是悄悄地去,因为童年的妈妈很喜欢我。”罗姿又喝了一口酒,她的脸颊上飞上了红晕,“对了,前面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在‘文革’后期的一天晚上,你奶奶发现金家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猫眼项链。”
  “对,这让我奶奶万分惊讶,因为她知道这串项链属于童家,曾经戴在童年奶奶的胸前。自从童年的爷爷和奶奶自杀以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串项链。真不知道金家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串猫眼项链的。而且,还有人说,就是那串项链,给黑房子里的童家带来了厄运。当时,我奶奶见到金家的女人戴着那串项链的时候,就觉得金家的人有些怪怪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他们家人的神情和动作,还有一些奇怪的语言中可以感受到。果然,几个月以后,住在黑房子里的金家就发生了血案,那个戴着猫眼项链的女人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丈夫,又砍伤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上吊自杀了。”
  叶萧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从局里的电脑里调出的金文容一家的资料,档案里所记录的1975年在黑房子里发生的惨案确实如此,罗姿并没有骗他。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金家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他的疑问告诉了罗姿。
  罗姿摇了摇头说:“天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我奶奶对我说,金家那个女人平时为人很好,她的丈夫也很正常,所以我奶奶才会经常与他们来往,否则我奶奶轻易是不会进黑房子去的。总之,这是一起非常奇怪的案子,可是,我奶奶却断言说,金家女人的发狂一定与那串猫眼项链有关。我相信我奶奶的判断,她看人看得很准的。”
  现在,叶萧可以确定了:为什么金文容在地铁站台里,看到雨儿不慎露出来的猫眼项链时,会惊恐万分,就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最后居然跳下了站台,不幸成为地铁轮下之鬼。
  原来这一切都源自于1975年发生在黑房子里的那场离奇的凶杀案,金文容的母亲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和手段,得到了那串猫眼项链。尽管当时没有人戴项链首饰,但是,以猫眼宝石的迷人魅力,足以使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抵挡诱惑,所以,她只能在家里偷偷地戴着猫眼项链。但没过几个月,戴上了猫眼项链的金文容的母亲就变得异常疯狂,竟然砍死了自己的丈夫,还差点砍死自己的儿子金文容,最后自杀了,金文容从此成为失去双亲的孤儿。
  难怪,这枚猫眼宝石在金文容的少年记忆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心理创伤,在金文容的心中,与这枚猫眼相伴的,是一段血腥而可怕的回忆,是恐惧、死亡和毁灭。所以,当他在时隔20多年以后,又一次在雨儿的胸前见到了那枚项链,就立刻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回忆,他对那枚猫眼宝石充满了恐惧和痛苦,让他的精神在瞬间陷于崩溃,惟一的解脱方法只能是——死亡。
  “你在想什么?”罗姿看到叶萧呆呆地坐着,半天一声不吭,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叶萧这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表情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你是不是给吓着了?”
  叶萧摇了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警察。”
  “得了吧,警察就不是人吗?凡是人就会害怕。”罗姿直言不讳地说。
  叶萧微微一抖,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真尖,就像她的那位奶奶。他轻声地说:“也许你说得对,继续说下去吧。”
  “我的奶奶告诉我,在金家的血案发生以后,那串曾经戴在金家女人脖子上的猫眼项链就又失踪了。曾经有人在黑房子里仔细地寻找过那串项链,但却一无所获。当时,在黑房子里,除了金家以外,还住了十几户人家,他们都是那时候抢房子住进来的。奶奶还说,在金家发生了血案以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案子。有一户人家姓张,他家的妻子莫名其妙地死了,许多人都猜测是被毒死的。而张家的小孩,后来也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发生了那么多命案,谁都说不清原因是什么,所以,其他的人家都非常害怕,纷纷地搬了出去,离开了黑房子,再也不敢回来了。”
  “这么说,黑房子里就空了?”
  “不,奶奶说,黑房子里还剩下一个人,他就是童家惟一的后人。两年以后,他结婚了,把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娶进了黑房子,后来,就生下了童年。”
  “那就是童年的父母。”叶萧点了点头。
  “没错,在童年的父母结婚后不久,忽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在童家新媳妇的脖子上又出现了那串迷人的项链,谁都不知道这串猫眼项链在失踪以后又是从哪里被找出来的。当时,关于那串项链的可怕传说已经在黑房子周围传开了,人们都不敢靠近那串项链,害怕那串项链会给自己带来晦气与厄运。不过,我小时候胆子非常大,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感到过害怕,尽管我奶奶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我还是经常去黑房子。也许,除了对童年妈妈的喜爱以外,我还着迷于她胸前那美丽的猫眼宝石吧。”
  “那你对童年的爸爸印象如何?”
  “我很少见到他,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他是一个阴郁的男人,我不喜欢他。在我11岁的时候,童年的妈妈就神秘地失踪了,从此以后,猫眼宝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罗姿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终于感到了畅快,把闷在心里的话全都倾诉了出来,也算是心理上的解脱。
  “你知道的就这些吗?”
  “是的,全部都在了。”她又喝了一口,继续说:“本来,我不想把这些关于黑房子和猫眼的事情告诉成天赋的,但他实在缠得我没办法,只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成天赋会真的去黑房子,但是,到后来我就越想越奇怪了,而且发现他的摄像机也被你带到公安局去了,我这才想到成天赋可能真的去过黑房子。一年来,我一直非常内疚,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告诉你的。”她的眼角湿润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倩倩的死。她死得太惨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害怕,我怕凶手还会来找我。而且,我去过黑房子了,见到了雨儿,又安排了童年来接替倩倩的空缺,我越来越感到,黑房子里可能真的有着什么秘密。于是,我经常做噩梦,梦到那个凶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声音越说越轻,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萧叹了一口气,一看到女人流眼泪他就无能为力了,只能安慰着她说:“罗姿,谢谢你能够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不会有事的,如果你感到有危险,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我会及时赶到的。”
  “叶萧,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有一个警察在身边有安全感是吗?”叶萧笑了笑说,“你看看周围那么多人,会有谁敢谋害你呢?好了,不用害怕,我先送你回家吧。”
  他们离开了酒吧,叶萧在结账的时候,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意大利还是一比零领先,比赛时间所剩无几了,他想韩国大概要被淘汰了吧。可惜,当叶萧和罗姿离开酒吧后不久,意大利人就被裁判送回家了。
  走出酒吧以后,外面的世界依旧灯红酒绿,叶萧问她:“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再见。”罗姿挥了挥手,但刚要离开又回过了头来,盯着叶萧的眼睛说:“我总觉得今夜会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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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冰冷的水泥地

  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像一块铁搁在身下,几乎要把脊椎给顶断了。闭着眼睛的童年开始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却浑身动弹不得,他忽然感觉有一双冷酷的眼睛在看着他,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要戳穿他的皮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终于,睁开了眼睛。
  黑暗,眼前一片黑暗,那双可怕的眼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童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下如此冰凉坚硬,他用手摸了摸,果然如此,不像是竹席,也不是地板,而更像是水门汀。怎么会是水泥地?他的心里一阵收缩,微微有些发毛。他用尽了全身力量才坐了起来,这是哪儿?一股风吹着他的后背,一股酸痛直击他的每一寸骨骼。
  他站了起来,借着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光线,他发现眼前有一道楼梯,楼梯边有一排水泥栏杆,而身后是一条走道,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不是在黑房子里。
  不是在黑房子?那会是在哪儿?
  可是,童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晚上10点钟左右睡觉的,雨儿觉得很累,是在他之前半个小时睡下的。在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童年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但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现在自己居然会躺在这里。
  童年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走道里那扇房门,门上写着“501”。在房门上,他还发现了一个猫眼,当他习惯性地把眼睛靠到猫眼上的时候,门却被他的脸轻轻地顶开了,原来门并没有关好。
  现在,这扇房门半开着,童年却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长这么大,他还从来不敢擅自闯入他人的家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手抓着门沿,缓缓地把身体探进了门里,房间里还亮着白色的灯光,童年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忽然,他看到一条属于女人的小腿伸直在光滑的地板上,这条小腿已经僵硬了,脚尖向前紧紧地绷着,发出了铁青色的反光。
  瞬间,他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之间的碰撞声,他的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童年强忍住自己的恐惧,终于没有叫出声来,飞快地向外跑去。
  他一口气跑下了五层的楼道,冲出了这栋居民楼,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大街上。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想必已经是后半夜了。童年胡乱地向某一个方向跑去,他想现在如果自己被巡警碰到,一定会被认为是小偷的。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条他所熟悉的马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将抵达黑房子所在的小马路。
  童年足足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他看到黑房子的屋顶和烟囱在夜色中矗立。他大口地喘着气,回到了家里。三楼的房间里,他看到雨儿还在安睡着,而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他绝望地倒在了地板上,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五十九 蛛丝蚂迹

  叶萧躺在席子上,清晨的天光覆盖着他的眼皮,终于,他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些天睡在地板上,让他的后背经受了整夜的考验。他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坚持到11点,实在撑不下去才睡下的。现在,他又趴到了窗台前,向对面黑房子望去,他看到雨儿
依旧躺在三楼的床上,而童年却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童年看起来十分焦虑的样子,似乎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叶萧觉得童年今天有些反常,但愿他不要吵醒雨儿。
  他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到了房间里面,目光又对准了墙上的那两行字。当这19个汉字映入他的眼里的时候,就好似有19个钉子钉在他心里。
  叶萧没有抹掉那些刺眼的字,而是让它们继续留在墙上,也许这样更能刺激自己的毅力。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监视别人,而别人其实也在某个地方监视着他,以至于把他吸引出来,再闯进这房间里写上这么两行字。叶萧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一种极其猖狂的挑衅,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挥出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叶萧吗?”电话那头传来同事的声音,叶萧一听到他的声音,就预感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是我,发生了什么事?”
  “又一起扼杀案发生了。我在案发现场,你来一下好吗?”
  “这是第五起。”叶萧无奈地说,“我马上就来,再见。”
  他又向对面的黑房子看了一眼,雨儿已经起来了。叶萧摇摇头,迅速地冲出了这间房间。
  20分钟以后,他抵达了案发现场,这里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的第五层,他推开了501室的房门,和同事们打了招呼。同事说:“和以前几起案子一样,今天早上邻居发现房门半开着,就好奇地进来看看,于是便发现了尸体。”
  叶萧点了点头,并不回答,因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裸露着的小腿和那紧绷着的脚尖。忽然,他有些恶心,这感觉很奇怪,其实他并不是害怕,但一看到这条僵硬的腿就立刻使他联想到了什么。
  叶萧小心地走到了死者的跟前,终于,他看清了死者的脸——罗姿。
  瞬间,他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罗姿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一道黑色的扼痕横亘在她的脖子上。
  叶萧转过头去,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和她在酒吧里,罗姿向他倾诉了她心中的一切,他在心中还有些感激罗姿。但是,叶萧万万没想到,就在昨晚,自己居然成为最后一个和罗姿说话的人。
  他走到门口,门上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他记得自己早就关照过罗姿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了,而且罗姿自己似乎也预感到了某种危险,可是,她怎么还是打开了房门?除非她对那个人并不陌生。
  忽然,叶萧发现在这扇门沿上,有一小块黑色的印子。他半蹲了下来,拿出一个手电筒,照在那块小印子上仔细地看着——这是一块指纹的印记,非常清晰的指纹。
  叶萧看着那块指纹,如同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点了点头,对自己轻声地说:“百密难免一疏,他终于留下了马脚。”
  他立刻唤来了他的同事们,做了指纹的采样。
  然后,叶萧退出了门外,把身体靠在了墙上,冷冷地说:“不管劈开木头,还是搬开石头,我都一定要把你暴露在阳光下。”
  一缕阳光穿过楼道的缝隙,照射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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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无声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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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童年都没有外出,在三楼的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直到中午时分,杂志社里给他来了一个电话,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同时,还告诉了他一个最新消息:罗姿死了。
  放下电话,他的浑身冰凉,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走下了楼梯,来到
二楼安放监控设备的房间里,打开了电视机和全套设备。他播放了昨天晚上三楼房间里的监控录像,当监控时间显示到零点零一分的时候,他从电视屏幕里看见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见到自己小心地走出了房间。童年立刻又切换到了走廊的监控,快进到零点以后,一个人影从走廊里走过,并走下了楼梯。他最后把监控画面切到了客厅,看到那个人影,就是他自己,缓缓走出了底楼的大门。
  童年关掉了监控和录像,他呆坐了许久,然后,脑子里仔细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可是,他依然一点都回忆不起自己在昨晚曾经走出去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床上爬起来的,也不记得自己走出过黑房子。他的脑海里只记得自己是从那冰凉的地面上爬起来的,当他在凌晨醒来时发现已不再是自己的家了,而后,他又在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黑房子。
  天哪,难道自己——
  童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他见到了那只白猫,他忽然觉得那只猫紧盯着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嘲笑着他,他愤怒了,高声地对着猫说:“连你也在笑我?你是在笑话我是个傻瓜吧?”
  猫并不回答,只是继续以那种眼神看着他。童年冲到了它的跟前,向它猛踢了一脚,猫立刻敏捷地闪到了一边,它的目光里露出了一股凶恶。但是童年显得更加气势汹汹,他大声地喊叫着:“你这只畜牲,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那只猫迅速地消失了。童年只觉得又一阵头重脚轻,缓缓地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年缓缓地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雨儿正坐在他身边。
  “你终于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童年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发现夜色已经笼罩着窗外,片刻之后,他才说出话来:“不,没什么事,大概是最近工作比较累,于是就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雨儿这才舒出了一口气,轻声地说:“没事就好。童年,我真的非常担心你,早上我看到你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我就感到你有些不对。但愿我想的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好了,晚饭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现在大概又冷了,我再下去给你热一热。”
  说完,雨儿走出了房间。
  童年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他翻下了床,在床下翻箱倒柜地搜寻了起来,他想要找到一捆绳子,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牢牢地绑在床上。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急促的铃声不断地响着,每一下都刺激着童年的心脏。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雨儿的声音:“童年,我正在给你热汤,你接一下电话。”
  童年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他用颤抖着的声音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头并没有人说话,只有某种轻微的喘息声穿过电波,这种无言的沉默让童年心惊胆战。片刻之后,他索性把电话挂了。
  他的头上满是冷汗,紧紧地盯着电话机。


六十一 鲜美的肉汤

  已经是六点多了,公司里除了许文明之外只剩下了雨儿一个人,现在她终于完成了米若兰诊所的广告,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米若兰一定会非常满意的。只是令她奇怪的是,今天许文明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经理办公室里,不见任何人。
  当雨儿带着完成的作品走进许文明的房间时,发现许文明正在闷着头抽烟,她注意到烟灰缸里密密麻麻至少有二十几个烟头。许文明显然对雨儿的出现大吃一惊,他惊慌失措地说:“雨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早就该下班了。”
  “可是,我在赶米医生的广告。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请你过目。”
  许文明匆匆地接过了雨儿的作品,但他连看都没看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冷冷地说:“好的,雨儿,我很满意。”
  “许经理,可你根本就没有看。”雨儿有些失望。
  “因为我相信你。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明天是周末,好好休息。”许文明挥了挥手,就像是在赶她走。
  雨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她收拾好东西,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大约不到30岁的陌生男人迎面走了进来。她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看着他走进公司,不禁有了些疑心,于是就问道:“先生,请问你找谁?”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虽然他的样子显得文质彬彬,但却怔怔地看了雨儿一会儿,这眼神让雨儿极不自在。终于,他说话了:“对不起,我找许文明。”
  雨儿这才舒出了一口气,笑了笑说:“许经理就在里面,请进吧。”
  “谢谢你,小姐。”那个男人也极有礼貌地微微一笑,然后绕过雨儿,向里走去。
  雨儿又回头看了看,摇摇头,觉得自己太多疑了。然后,她走出了公司,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她忽然感到有些内疚,今天又要童年为她准备晚餐了。
  大约将近七点钟的时候,雨儿才回到了家,她走进底楼的厅里,发现餐桌上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其中最显眼的是餐桌当中的一个大铝锅,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从锅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直冲雨儿的鼻孔。
  童年正以一种奇特的微笑看着她。雨儿也对他笑了笑,她看到现在童年摆脱了阴郁的样子,还有那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氛的餐桌就感到高兴,这甚至使她忘记了工作了一整天的疲劳。雨儿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她凑到餐桌前用鼻子闻闻了那锅鲜美的汤,然后问童年:“这么香,是什么汤?”
  “你一定饿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童年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碗,从大锅里舀出了几调羹的汤和肉。雨儿接过盛着鲜美的肉汤的小碗和调羹,有些调皮地说:“童年,我可不知道你还擅长煮肉汤。”
  “现在你总算知道了吧。快吃吧,就等你了。”
  雨儿微笑着点点头,拿起调羹就把汤往嘴里送,果然,这汤的味道鲜美无比,刺激着她的舌头和全部的味觉器官,鲜得她眉毛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样?”童年在一旁问。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汤呢。”雨儿回答,很快,她就把碗里的汤和肉全部吃光了。
  童年微笑着又从锅里帮她盛了一碗。雨儿确实饿极了,她又是一口气地把汤吃光。就这样,童年一碗一碗地给她盛,雨儿则贪婪地吃,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平时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而现在自己的腹中仿佛永远都在渴望着食物。一刻钟以后,雨儿已经吃掉了半锅汤,碗边堆起了一小堆碎骨头,她终于吃饱了,而其它的菜和饭则一口都没吃。
  现在她的肚子有些胀,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胃,自嘲着说:“今天晚上大概要上好几趟厕所了。”
  “看你吃的。”童年轻轻地擦去了她嘴角上的油。
  雨儿笑了笑说:“我去擦擦脸。”她随手拿了块毛巾走进了厨房,当她在水槽前擦完了脸以后,忽然发现灶台下的垃圾袋里有一团血腥的东西。雨儿伏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好像是肠子之类的内脏。她忽然有了些恶心,然后她随手拉开了一扇橱门。随即,雨儿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
  她看到了一张被剥下来的猫皮。
  没错,就是那只白猫,尾巴尖上那几点火红的斑点正吊在猫皮的下面摇晃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被处于绞刑的死尸,一些血水还在顺着尾尖向下流淌。
  雨儿立刻就明白了,刚才那锅鲜美无比的汤,其实就是用这只猫的肉煮成的。
  她摸着自己的胃,觉得刚才那锅肉汤的香味瞬间都变成了腐烂尸体般的恶臭,在她的体内上下涌动着,她立刻跪在了地上,一阵剧烈的恶心,雨儿“哇”的一声张开嘴,就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呕吐了出来。
  雨儿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她不断地吐着,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她想自己大概把今天吃的一日三餐都给吐出来了。最后,在腹中全部吐空以后,她就变成了干呕,直到把胃液都给吐了出来。在呕吐的时候,她感到童年正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等到她实在什么也吐不出时,雨儿回过了头,看到了童年冰凉的目光。他摇着头,用带着怜惜的口吻说:“太可惜了,那么好一锅猫肉汤,让你给浪费了。”
  雨儿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爬了起来,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和童年说,她抬头又望了那张血淋淋的白猫皮一眼,然后一把推开童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雨儿,你去哪儿?”童年在她身后叫着。
  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推开了铁门,走出了黑房子。她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地在黑夜的小巷里乱转,冷冷的风掠过她的肩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雨儿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那只美丽无比的白猫,居然被童年杀死了,最后做成了一锅猫肉汤,并且给她吃了下去。她也有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也许,这就是人类的原罪。
  雨儿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奔跑着,忽然,她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她只觉得那个人的胸膛是如此地温暖,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雨儿,你怎么了?”那是叶萧的声音。
  “叶萧,是你吗?”雨儿紧紧地扑在了他的怀中。
  叶萧搂着她颤抖的身体说:“你别哭,发生了什么事?”
  “叶萧,快带我走,带我离开黑房子,快。”雨儿哭着说,她的泪水在月光下发出诱人的反光。
  叶萧犹豫了片刻,他忽然感到自己怀中的雨儿是那么的可怜,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猫。他必须要保护她,他终于点了点头,带着雨儿走出了小巷,到了马路对面他所隐藏着的车子里。然后,他开动了车子,带着雨儿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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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雨儿的姐姐

  叶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雨儿带到他家里,但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顿雨儿。现在雨儿的情绪已经好了一些,不再要叶萧的搀扶了,自己走进了叶萧的家门。
  他给雨儿倒了一杯水,雨儿抱着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把刚才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告
诉了叶萧,说完,她的眼泪又滑落了下来。
  叶萧也吃了一惊,他皱着眉头说:“也许童年在心理上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我不知道,只觉得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他就变得很反常。但今天我刚回家的时候却发现他又变得和过去一样了,却没想到会有这种事。”雨儿抹了抹眼泪,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不过,法律上并没有规定过杀死一只猫算犯罪。”
  “但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来。”雨儿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了,这会让我做噩梦的。”
  叶萧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后说:“雨儿,你认识罗姿吗?”
  “她现在是童年的同事,我和她见过一面,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
  “她死了,昨天清晨发现了她的尸体。”
  “天哪。”雨儿低下了头,似乎在默默地为她祈祷。
  “雨儿,我对你说过连环凶杀案的事情,罗姿就是最近的一个受害者。”叶萧又停顿了一会儿说:“就在罗姿死前的那一夜,我还和她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
  “你们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关于黑房子的事情,特别是关于你的猫眼项链。”
  雨儿一阵紧张,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你是说这个?”然后,她把项链取了下来,悬在手上,那枚猫眼宝石不停地晃动着,就像是一星漂浮的烛光。雨儿接着说:“叶萧,告诉我,罗姿究竟说了些什么?”
  “雨儿,今天你的精神状态很差,我不想继续破坏你的情绪,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不过,请你放心,我迟早会把真相找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串猫眼项链里蕴藏着某种邪恶的东西。就像那个跳下地铁车站的男人对这条项链的恐惧一样,是不是?”雨儿已经猜出一些来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萧摇摇头:“我只希望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戴上你的项链吧,那颗猫眼宝石里面不会有什么幽灵的。”
  雨儿叹了一口气,又戴上了项链。
  “放心吧,就算为了姐姐,我也会活下去的。”雨儿点了点头说,忽然,她看到叶萧床边写字台上的相框,相框里是雪儿的照片。雨儿走到床边,拿起相框,对着照片里的雪儿轻声地说:“姐姐。”然后,她回过头对叶萧说:“你还一直想念着姐姐吗?”
  叶萧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有时候是吧,特别是在深夜里。”
  “我也是。”雨儿放松了下来,毫无顾忌地平躺在床上说,“叶萧,姐姐拥有过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她的幸福。”
  “可她享受到了幸福吗?其实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说着,他低下了头。
  “可是,我有的时候真羡慕姐姐,姐姐活着的时候,每当看到你,我甚至会对姐姐有一些小小的嫉妒。”雨儿把过去心中所想的真实情感都说了出来。
  “嫉妒?”叶萧明白了她话中所暗指的意思,他看着倒卧在他的床上的雨儿,在幽暗的灯光下,她显得特别的美,尤其是她脸上刚刚干涸的泪痕,他忽然觉得哭过的女人才是最诱人的。于是,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瞬间从他的脑中掠过,但是他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不,雨儿,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雨儿忽然显得有些失望,她点了点头。
  叶萧站起来说:“雨儿,你累了,早点睡吧。”
  “那你呢?”
  “我没关系,我在外面有地方睡的。请放心,明天早上八点我会回来接你的。”说完,叶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下了楼,坐进了车里,又向黑房子的方向疾驰而去。
  


六十三 童年的誓言

  雨儿梦见了姐姐。
  她只记得雪儿对她微笑着,坐在一片虚无缥缈的白色花朵中,就像是天使一样,向她诉说着什么。当雨儿醒来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姐姐在梦中对她说过的话了。她把头转向了
床边的写字台,又见到了姐姐的脸,她对姐姐微微笑了笑。
  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她想起叶萧说过八点来接她,立刻起来准备一下。八点,叶萧准时到了,雨儿发现他的眼圈黑黑的,显然没睡好。她充满歉意地说:“叶萧,麻烦你了,害得你没睡好。”
  “没关系,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叶萧,送我回黑房子去吧。”
  叶萧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我希望你能慎重地考虑。”
  “我已经很慎重地想过了,我可以原谅童年,我相信他不是那种暴力的人。”
  “你真的了解他吗?雨儿,有的时候,我们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对不起,叶萧,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自己会当心的。”
  叶萧点了点头,他实在没有理由把她留下来,他郑重地说:“雨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一定要小心,好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黑房子。叶萧按响了门铃,铁门很快打开,露出了童年的脸。
  “童年,我把雨儿给你带回来了。”
  “快进来吧。”童年诚惶诚恐地说,低着头,把叶萧和雨儿迎了回来。
  坐在客厅里,童年低着头对雨儿说:“雨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杀死了那只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你离开以后,我才明白了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我真的很后悔,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到处找你,去了很多地方,我一晚上都没睡。”
  叶萧暗暗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他藏在对面三楼的窗户里,确实见到童年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黑房子。
  雨儿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童年,心里的感觉酸酸的。
  “雨儿,我知道我的所做所为让你害怕,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了。雨儿,你是知道的,我离不开你,如果你走了,也许我真的会死的。”
  叶萧并不喜欢童年的这种说法,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以自己的生命相威胁的意思,不过从童年说话的表情和眼神来看,也许童年确实是真诚的,这使叶萧也渐渐有了些迷惑。
  雨儿显然被童年的话所打动了,她明白童年是离不开她的。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对叶萧说:“叶萧,谢谢你,我想我现在应该和童年单独呆一会儿。”
  叶萧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童年说:“童年,希望你能好好待雨儿,否则我不会饶你。”
  童年也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高声说:“我发誓,如果我欺负了雨儿,我就从黑房子的屋顶上掉下来活活摔死。”
  “别——”雨儿阻止了他的发誓。
  叶萧又对雨儿说:“雨儿,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时身后传来了童年的声音:“叶萧,谢谢你。”
  叶萧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黑房子,忽然,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刚才童年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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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沉旧的档案

  夜深了,公安局档案室里的灯光依然还亮着,在一排排的格子里,记录着几十年来所有的案件,最近的记录已经进入电脑了,而以往的档案则依然锁在尘埃之中。
  叶萧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10多年前童年的母亲失踪案的档案。他翻开那叠厚厚
的卷宗,宛如呼吸到了时间的气息。首先,他看了报案的原始记录,1988年6月22日,童年的父亲童嘉兴到黑房子所在地区的派出所报案,根据童嘉兴的笔录,他的妻子苏小云于1988年6月20日早上出门去上班,当天晚上却没有回家,童嘉兴到苏小云的单位某美术学院去问过,苏小云的单位说当天她根本就没有来上过班。他又等了两天,最后只能到派出所来报失踪案了。
  当时警方曾经到童家去查看过,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童嘉兴身上也没有什么疑点。但是,警方在苏小云的单位美术学院调查时,有人却告诉警方苏小云和她的丈夫关系不太好,因为童嘉兴怀疑妻子与她的同事有某种不正常的来往,但熟悉苏小云的人都认为这纯属童嘉兴的无端猜测。为此,警方也怀疑过童嘉兴,但是,不久以后,童嘉兴意外地从黑房子的屋顶上坠楼身亡,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童嘉兴的死,有人猜测是自杀,但究竟是自杀还是意外谁都说不清楚了。在母亲失踪,父亲意外身亡以后,童年的舅舅就把孤苦伶仃的童年领到了外地的一座小城里生活。从此,黑房子被空关了起来,曾经有人想要买下这栋房子,但最后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了。
  叶萧又调出了童年的妈妈苏小云的个人档案,当他看到苏小云的照片时,他忽然楞住了,因为——照片里的苏小云长得与雨儿几乎一模一样。
  叶萧使劲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这张黑白证件照简直就是对着雨儿的脸拍下来的。世界上除了双胞胎以外,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叶萧点了点头,他相信。
  也许,这也是罗姿仅有的一件没有告诉叶萧的事吧。很显然,罗姿早就意识到了雨儿的外貌与童年妈妈的相象。可是,罗姿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叶萧又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又投到了那张照片上,苏小云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是她在20多岁的时候拍的,目光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是唯美?还是凄凉?灯光照射着照片里她的脸,叶萧慢慢地想象到了那个女人活着时候的样子。


六十五 打电话的人

  米若兰感觉这些天有些疲倦,她总是觉得在身后的小花园里隐藏着什么。每当花影摇曳时,一些不可捉摸的想法就会从她的脑子里涌出,有时甚至使她不敢回头去看。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了,最近几个月,她的病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奇怪,那些稀奇古怪的心理状态就像梅雨季节里霉变的食物一样,不断地生出让人恶心的小绿毛来。
  电话铃声响了,她知道他会打电话来的,此刻的铃声就像庙宇里的钟磬之音,隐隐带着些睡眠之力。米若兰接起了电话:“你好,这里是米若兰心理诊所。”
  “上次我还没有说完。”
  果然是他,米若兰在电话里轻声地笑了笑:“我一直恭候着你,请你向我倾诉吧。”
  “我上次说到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住在一栋古老的房子里,那栋房子是黑色的,每年夏天都会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不过,那个女人改变了那房子的气氛,房子的黑暗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女人的美丽,是的,她具有你所想象不出的美。在她的胸口,总是挂着一条猫眼坠子的项链,每当阳光照射,或者是夜晚用聚光灯,都能使那猫眼宝石发出绝美的光芒,也许,她是这个世界上惟一配得上这块宝石的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当然明白。”米若兰会意地笑了笑。
  “这很好。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画家,喜欢躲在三楼的一间屋子里画油画,她的画和她的人一样美,只是她的画里总是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就像是被那所房子感染了。她还喜欢看书,在二楼的一间书房里,那里有很多书,在不画画的时候,她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她的长发披散在书桌前,遮着她的半边脸。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白色的猫睡在她的身边,那只猫也非常美,它的尾巴上有着几点火红的斑点,能诱惑所有的人。”
  “可你没说那个男人。”米若兰插了一句。
  “那个男人?”电话里停顿了一会儿才传出了他的声音:“他打她。”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个男人打了她的妻子?”
  “是的,他打了她,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经常。在深夜里开着幽暗的灯,他打她。但是,她从不反抗,甚至从来不哭。显然,她爱他,她不愿意离开他。后来,有一次,那个男人在打他妻子的时候,那只美丽的白猫攻击了他。是的,那只白猫为了保护它美丽的主人而攻击了那个男人,于是,那个男人非常愤怒,他处罚了那只猫。”
  “怎么处罚的?”
  “他杀了它,我是指那只猫,趁着那个女人不在家的时候。它是被那个男人掐死的,然后,男人剥下了那只猫美丽的皮毛,悬挂在家里,并且,把那猫肉煮成了一锅汤。”
  米若兰忽然感到有些恶心,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轻声地问:“那个女人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非常痛苦,当她发现自己养的猫被她的丈夫杀死时,她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她流泪的样子很美,真的很美。”那头的声音又停顿了。
  “你还想告诉我什么?
  “今天我累了,下一次再说吧。”对面忽然挂断了电话。
  米若兰放下电话,忽然回过头去,一阵风掠过小花园,花影正在墙下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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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带血迹的衣服

  刚洗完澡的雨儿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她的头发散发着热气,使得梳妆台的镜子变得有些模糊了。忽然,透过模糊的镜子的反射,她仿佛看到有一个女人正站她的身后梳头。雨儿几乎吓得叫起来,连忙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她站了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难道这房间里真有幽灵出没?”雨儿暗暗地问自己。她又面朝着镜子,黑夜里的镜子往往是最恐怖的因素,她又努力擦了擦覆盖在镜子上的热气,镜子又恢复了清晰,她看到身后什么都没有。雨儿变得很小心,她拿起了摊开在梳妆台上的那本书——《猫眼》,到今天傍晚,她已经全部看完了这本书。
  她摸着书的封面,封面上那串猫眼项链格外地醒目。忽然,门打开了,童年走了进来,他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书,然后冷冷地说:“雨儿,我说过你不要再看这本书了。”
  “童年,告诉我,这本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我总觉得这本书里描写的就是黑房子,这里真的如书中所说的,有幽灵出没吗?”
  “你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这只是一部30年代出版的小说而已,是小说,懂吗?”
  “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小说。可是,这部小说写得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害怕。”雨儿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猫眼。
  “所以这本书才能在70年前畅销。”
  “可是,书里写的那些女人呢?她们真的都死了吗?”
  童年摇了摇头说:“雨儿,你需要休息。”
  “这本书的作者是童雪村,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
  童年冷冷地说:“他是我的曾祖父。”
  “真的?”
  “当然,他曾是一个作家。我的曾祖父就是靠了《猫眼》这本书赚到了巨额的版税,所以才置下了这处房产,而且,这栋房子也是他亲自设计的。”童年的表情又平和了下来。
  雨儿把胸前的猫眼项链托了起来,放到童年面前说:“这么说来,这本书中所写的那条猫眼项链就是它?对不对?”
  童年不置可否地说:“也许是吧。”
  “难道,这枚猫眼里面,也真的像书中写的那样蕴藏着某种幽灵般的力量?”她注视着猫眼坠子说。
  “雨儿,那只是一部小说而已,一部充满悬念的侦探小说,不是真实的事情。”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
  “真的吗?”雨儿轻声地问,就像个孩子。
  童年笑了笑说:“看你吓的。雨儿,现在不早了,我们上楼去吧。”
  “不,今夜我睡在这里。”雨儿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你不喜欢我了吗?”童年伸出手,靠近了她。
  “别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既然如此,你何必回来呢?你为什么不留在叶萧那里呢?他不是你的好姐夫吗?他会保护你的,你可以去找他啊?”童年说了一连串的反话。
  雨儿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忽然,童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蔑视:“你是在叶萧那里过夜的吧?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在怀疑我们?”雨儿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从童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童年又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不怀好意,而你也不知羞耻,你是不是把你的身体也给他了?是啊,他是你的‘姐夫’,你当然有义务代替你姐姐。”
  雨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扬起手,给了童年一个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
  童年捂着脸,默不作声,脸色异常的阴沉,他对雨儿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时,她终于崩溃了,坐在梳妆台前泣不成声。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泪水沾湿了的脸,然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开了那个旧衣橱的门。
  衣橱里面全是童年妈妈留下来的衣服。在那些衣服里,除了浓郁的樟脑丸气味以外,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人的味道。难道这味道能够在衣橱里保存十几年而不消失吗?不,她摇了摇头,她想这一定只是自己的想象。
  雨儿想要整理一下衣橱里童年妈妈的衣服。她把这些衣服又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摊开在床上。
  首先她看到的就是那条白色的长裙,长裙摊开在床上,仿佛真的有一个身体修长的女人仰面睡在床上。此外,还有许多裤子和衣服,都是那个时候的样式,虽然显得有些旧了,但都很干净。从女人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她的审美情趣,雨儿发现童年妈妈的审美眼光与自己非常相似,喜欢的颜色也一样,也许,这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搞美术的原因吧。
  忽然,在一件内衣里,雨儿发现了几个暗红色的斑点,原来她还以为那是原本就有的花样呢。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其实是——血迹。
  没错,印在那件内衣上的确实是血迹。看起来就像是几点初绽的梅花。十几年前的内衣里怎么会有血迹?只能是穿着这件内衣的人身上的血。
  瞬间,雨儿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她看着这件带血的内衣,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个女人的身上不断地溢着血,伤痕累累的景象。雨儿马上又联想到了三楼的那间画室里的那幅画,一个女人裸露着背脊,背上全是伤痕。
  雨儿终于明白了——这件内衣的主人遭到过殴打和虐待。
  立刻,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在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她不敢再看这些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衣服了,她把这些衣服又送回到了旧衣橱里,把衣橱的门紧紧地关上。
  然后,雨儿深呼吸了一口,感觉浑身无力,立时就倒在了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许是后半夜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道,缓缓地将雨儿从睡梦中唤醒。那是人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由远及近,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显得阴森可怖。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雨儿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门。二楼的走廊里虽然没有光线,但雨儿依然看到了一个黑影。
  这黑影越来越近,使雨儿的心口狂跳,但她不想逃避,她反而鼓起了勇气迎了上去,终于,她看清了——那是童年。
  可睁大着眼睛的童年对近在咫尺的雨儿却无动于衷,就好像雨儿不存在一样。雨儿并不碰他,而是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直到童年自己走进卧室。看着童年的眼睛,雨儿觉得非常奇怪,她在童年的眼前挥了挥手,童年的眼皮却眨都不眨一下,就像个瞎子。雨儿屏着呼吸,就跟在童年的身边,看着他那奇怪的举动。
  童年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卧室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让雨儿有些头晕。最后,他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根蜡烛,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一点烛光在他的手中亮起。
  然后,童年举着蜡烛走出了房间,雨儿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把眼睛贴到了隔壁书房的猫眼前。童年打开书房的门,把蜡烛放在写字台上,再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在昏黄的烛光下,雨儿看不清书的名字,只看到童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上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儿看到那两行字,不禁一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然而,童年却放下了笔,他把头伏到了写字台上,闭上了眼睛。很快,雨儿就听到了从童年的鼻子里传出来的微弱的酣声,他睡着了。
  雨儿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童年居然有梦游的毛病。过去和童年生活了那么久,雨儿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种毛病,毫无疑问,是这栋黑房子使他产生了梦游。童年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他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惟一疑惑的是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但雨儿并不想叫醒他,她关好了书房的窗户,然后从隔壁房间里拿出了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童年的身上。最后,她吹灭了蜡烛,回到了卧室里。
  她重新躺到了床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明天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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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杀人疑犯

  童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房的写字台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他茫然地望着四周,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写字台上还有一支点过的蜡烛和一本摊开的书,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他摇了摇头,走出了书房。雨儿已经上班去了,他不知道今晚她还回不回来,但现在,他决定要出去办一件事。
  半个小时以后,童年来到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自从罗姿死了以后,编辑部里就失去了人气,许多人都宁愿呆在家里也不肯来上班,他们都说这个房间沾上了成天赋自杀的晦气。现在,编辑部里依然空无一人,童年静静地走进来,他又看了看那扇窗户,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成天赋的影子,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却能在这间房间里时刻感受到他的存在。
  童年打开了位于房间最里端的档案柜,这里存放着《海上花画报》自创刊以来所有的样刊。《海上花画报》是一家有着70多年历史的老杂志了,创刊于1930年的S市,一度成为S市法租界里的畅销刊物,在50年代末被迫停刊,直到80年代才再度复刊。
  他翻出了位于最底层的那些画报,也许有70年历史了,发出一股陈腐霉烂的味道。他拿出了其中的一叠,那股味道让他捏起了鼻子,也许每一次梅雨都会使这些纸张霉变一次,算来已经霉变了六七十次了。
  他翻开了最下面的一份,那是《海上花画报》的创刊号,他在这本古老的画报里看到了当时的许多文化名人的文章,还有大量的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建筑物的照片。童年翻起了下一份画报,就这样按照出刊的先后顺序看了足足十几份画报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黑房子的黑白照片。
  立刻,童年屏住了呼吸,他甚至生怕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会把这脆弱的纸张吹破。没错,那确实是黑房子的照片,那高高的烟囱,两侧陡峭的屋顶,还有下面的围墙都和现在的几乎一模一样。在那幅黑房子的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文字说明——“神秘血案的发生地”。
  童年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合上了这本1936年出版的画报。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深呼吸了一口,又打开了这本《海上花画报》。原来,这幅黑房子的照片是配在一篇专题报道的上面的。他先没有看这篇文章的正文,而是翻到了后一页,在这里还有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下也配着一行文字说明——“杀人疑犯童雪村”。
  童年看到照片里是一个忧郁的男人,他大约30多岁的样子,目光似乎虚无缥缈地注视着远方,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忽然,童年伸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六十八 噩梦般的故事

  叶萧离开黑房子对面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黑房子二楼和三楼的窗户,这些窗户都沉浸在黑暗之中。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今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离开了这里,驾着车向档案馆疾驶而去。
  现在是晚上10点,他带着局里开来的介绍信,敲开了档案馆的大门。他缓缓地步入存放着从1930至1940年的所有刑事案件档案的房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有人帮他打开了灯,他看到台子上扬起了些灰尘,然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转过身,看到一排安放档案记录的架子,一格格的档案里记录着S市最繁华的10年间所有的刑事案件。
  叶萧打开了索引,很快就找到了1936年的案卷目录。在当年所有的重案记录里,有一条特别引人注目——童雪村杀人案。看到这个名字,叶萧终于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似曾相识了。今天下午,叶萧已经到房管部门调查过黑房子的资料了,黑房子建造于1935年,是当时的畅销书作家童雪村的私人宅邸,而童雪村就是童年的曾祖父。
  10分钟以后,叶萧终于找到了当年童雪村案的厚厚的卷宗。这叠卷宗居然如此之沉,以至于叶萧第一次拿起它时差点失手落地。他小心地掸去了卷宗上的灰尘,依然不明白它为何会那么重,难道这卷宗里有时间的重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昏暗的灯光,然后,缓缓打开了卷宗。
  首先,他看到的是童雪村的个人履历
  〖HTK〗——童雪村,祖籍浙江海宁,生于清光绪25年。民国八年留学法国,攻读欧洲中世纪文学。民国12年学成归国,供职于S市法租界某中文报馆任编辑。民国13年返乡完婚,民国14年生子潮信。民国18年起,于S市各大报纸副刊连载黑幕侦探小说,一时享誉文坛,并与程小青等名作家齐名。民国23年出版长篇小说《猫眼》,旋即畅销,一时间租界洛阳纸贵,有‘满城争说童雪村’之语。《猫眼》之畅销使童雪村收获巨额版税,次年即建私宅于法租界贞女路13号,并自号‘黑房子’。民国25年,童雪村案发,被处绞刑。”〖HT〗
  叶萧翻到了下一页,这是整个童雪村案件的调查报告,分成厚厚的两份,一份是法文,另一份为中文,报告人的名字是写着雅克·萨非,法租界的法籍警官。显然,这份报告原本是用法文写成的,完成以后巡捕房又译了一份中文本。
  叶萧缓缓地打开了中文本的报告,报告的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HTK〗本人雅克·萨非,谨以对租界治安的忠诚和责任,完成了对这桩奇特案件的侦破。这是本人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为匪夷所思的案件,为防患于未然,故本人恳请租界当局将此份报告保密,切勿外传。〖HT〗
  叶萧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破案,又为何要将案件的报告保密呢?而且还要“防患于未然”,这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轻声地对自己说:“今夜注定是不寻常的。”
  此刻,档案室里的灯光冷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瞳孔里则倒映出了一行行60多年前写成的文字。这些文字宛如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把一个发生在66年前噩梦般的故事,呈现在叶萧的眼前……
  


六十九 童年要杀雨儿

  雨儿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梦见自己走在河边的一片草地里。
  河边的青草上都挂着露珠,风掠过草尖,它们轻轻地摆动。她在草地里走啊走啊,从清晨一直走到夜晚,直到天上升起了月亮。当黑暗终于彻底地包裹了她,她开始放肆起来,
沿着河岸一路奔跑,她既年轻又健康,跑起来就像只母鹿一样矫健。
  不知道跑了多久,雨儿来到了河的上游,四周终于显露出了荒原的本色。上游是荒芜的,荒芜得有些刺眼,但是她依旧茫然地在河边走着,渐渐地,涌动的河水打湿了她的双脚。
  忽然,她看到了一具白骨。那一具白骨横陈于清澈透明的水中,在月亮的照射下发出森冷的反光。从这具遗骸的骨盆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这些骨头轻巧纤细,仿佛是精美的工艺品,白得有些晃眼。虽然骷髅的样子令她作呕,但这具骨骸还是深深抓住了她。一些水草纠缠着骨骸的脚趾,雨儿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美,具有某种无法言说的高贵气质。
  于是,雨儿缓缓地靠近了骨骸,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比如骨骸深陷的眼窝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她终于向前踩出了一步,但还没等迈出第二步,她就已经落入了水中。
  河水出乎意料的深,冰凉彻骨。她刚才还能透过清澈的水面看见河底,然而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落入了黑暗之中,这条河的深处是如此之暗,以至于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一切都好像是早已预定好了的,她必然要来到这条河边,她也必然要坠入水中。
  现在,她沉到了水底,绵长的水草像蛇一样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缠在她脖子上的水草越收越紧,感觉就像绞刑架上的绳子,她即将成为溺死的女人了,永远地沉睡于黑暗的水底,被水草包裹着身体,就像水中的木乃伊,最后,变成一具新的白骨,与那具雪白的骨骸相伴到永远。
  在死亡到来以前,她只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她睁开了眼睛。
  在卧室里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了童年的脸。他的脸正对着雨儿,面孔涨得通红,眼睛却闭着,眼皮下隐藏着的眼球似乎在不断地转动着。他的嘴唇发出可怕的青紫色,不断地发颤。
  她想叫他,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这才想起来,冰凉的水草正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脖子,她很快就要溺死了。现在,缠绕在她脖子上的水草已经变成了童年的双手,这双手死死地扼住了雨儿的咽喉。
  这不是梦。
  雨儿感到那双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渐渐地,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再也看不清童年的脸了,只觉得他的表情特别痛苦。雨儿的脑子里也越来越热,脸上像是要烧了起来,她感到有一团火在她头颅里燃烧,而她的躯干则像被送进了冰柜冷藏起来。她感到自己又要沉下去了,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回她沉入的将不是水底,而是地狱。
  忽然,扼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松开了。
  童年终于剪断了水草,在雨儿坠入地狱前的一刹那。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雨儿涨得通红的脸,还有那双无神的眼睛。他张大了嘴巴,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他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自己的手。
  雨儿复活了,缓缓地从水底浮起,当她把头伸出水面以后,她重新见到了童年。她睁大着眼睛总算眨了几下,然后,像所有刚被救上来的溺水者一样,张大着嘴巴要往外吐水,她干呕着,却什么都吐不出。然后,她大口地呼吸着,直到面色渐渐地恢复正常。最后,她又重重地干咳了几下,直到喉咙里能重新发出声音——
  “你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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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1936年的S市

  1936年的S市,无数的人汇聚到这座城市,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盐城、扬州、南通、绍兴。但也有一些人来自巴黎、柏林、纽约、新加坡。他们带着各自的梦想赶来,或许他们会梦想成真,或许他们会一无所有。这些人坐着轮船来,停靠在肮脏的港口,第一眼将望到江边那尊标志性的雕像;或者坐着火车来,在纷乱的西站下车,满眼都是香烟牌子的广告;或
者全靠一条扁担两条腿,从遥远的乡村走向通往这座城市的大道。他们中间认识汉字的人,在抵达S市的第一天,大多会看到这样一张报纸,在这张报纸的第四版会有这样一条新闻——“扼杀案件再度发生,无辜女学生香消玉陨”。
  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法租界的辖区内,这使得探长雅克·萨非异常头痛,六起作案手法完全一模一样的命案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相继发生。被害人都是单身女性,她们有的是教会学校年轻的女教师,有的是医院里实习的女护士,有的是在外租房子住的女大学生,还有的是从某个保守大家族的深闺中私逃出来,寻求自由空气的所谓“新女性”。她们无一例外地都自动给凶手打开了门,而且,几乎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掐住了脖子而死亡。而凶手既不劫财,也不劫色,遇害者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仇家,谁都无法说清楚凶手的作案动机,总之案情扑朔迷离,如同那一年阴霾的梅雨。
  原本,S市租界里的无头凶案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再多几起凶案对探长来说也是寻常事。然而,当有一天主演过十几部电影的女影星丁梦蝶也死于同一凶手的扼杀之后,租界巡捕房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全市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丁梦蝶之死,各界名流纷纷哀悼名伶的红颜薄命。在那些记者们的钻营之下,连环扼杀案赫然见报,广大市民们这才发现他们的偶像丁梦蝶并非第一个受害者,也绝非最后一个,原来巡捕房的探长们是如此饭桶,任由凶犯疯狂作案却始终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租界内还发生了十余起人口失踪案,失踪者也均为年轻女性,当时有人猜测这些不幸的失踪者是否也同样遭遇扼杀案的凶手了?租界当局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只能给负责此案的探长雅克·萨非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一月之内破案,超过期限还不破案就让雅克滚回法国去。
  当时童雪村的悬念小说《猫眼》正畅销,雅克·萨非也是童雪村的忠实读者,雅克仔细通读了《猫眼》全文,发现书中的一些犯罪情节与眼前的扼杀案极其相似,于是,雅克便登门拜访了童雪村。
  当雅克第一次走进黑房子的时候,就觉得这屋子的气氛极为怪异,每一扇房门上都有一只反装的猫眼,童雪村独自一人居住于这大宅之中,而他的妻儿俱留在乡间老家。童雪村留给雅克的印象却极佳,他一袭长衫,眉目清朗,风度翩翩,乃一谦谦君子是也,既有中国文人的儒雅,又有西方文人的洒脱,加之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一时间令雅克极为钦佩。
  在谈吐之间,雅克更觉童雪村睿智过人,童雪村酷爱侦探小说,其早期作品全为侦探破案之内容,推理破案,抽丝剥茧,其精妙可比柯南道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于是,雅克大胆地向童雪村叙述了案情,并请求精通推理侦探的童雪村协同破案,童雪村当即答应,并提供了诸多有益之建议,令雅克豁然开朗。
  后来,雅克邀请童雪村为其重新勘查案发现场,童雪村在探查了数个现场之后,立刻就发现了一个被巡捕房遗漏的线索:所有的受害者房中都有《猫眼》一书,书上还都有童雪村的亲笔签名,可以确认这些死者都是《猫眼》的忠实读者,还在童雪村签名售书时请他签过名,这绝非偶然,说明凶手可能是以此为动机作案的。童雪村进一步推理出:凶手很可能也是《猫眼》的忠实读者,可能是因为过于痴迷于这本书,以至于走火入魔,丧失了理智与人性,竟然模仿书中的故事进行犯罪。而凶手作案的对象亦是《猫眼》之读者,此中必然大有文章。
  雅克得到童雪村发现的这一重要线索,不禁更加佩服童雪村,更是经常拜访童府,与童雪村探讨案情。在讨教之余,二人还时常谈论法国文学,雅克酷好《悲惨世界》,而童雪村则对雨果颇有研究,令雅克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慨。于是,雅克与童雪村更成知交好友,有时两人探讨案情直至深夜,于是童雪村便留雅克在黑房子过夜。
  就这样半月过去,虽然在童雪村的帮助下,案情大有进展,不断有新的线索发现,但是扼杀案依旧在不断发生,以至于人心惶惶,许多单身女性为怕遭难而纷纷嫁人,一时间单身男士欢呼雀跃。然而与此同时,巡捕房上司紧逼雅克,将一个月破案期限改为10日之内。案情虽有进展,但雅克依然愁眉不展,为排遣心中苦闷,他来到黑房子中向童雪村一吐心中愁肠。
  当夜,黑房子外下着梅雨,雅克与童雪村在一点烛火之前相对浅酌,借酒浇愁愁更愁,雅克终于喝得酩酊大醉,倒卧于黑房子之中。半夜,雅克忽然被某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此时酒意大半已消,他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女人的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让他魂飞魄散。他冲出了房间,忽然发现在走廊里,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正随着那可怕的尖叫声而晃动。雅克不禁警觉,壮了壮胆子,紧跟于黑影之后。
  黑影如鬼魅一般,走出了黑房子,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梅雨纷纷而下,雅克大着胆子冒雨跟踪这一黑影。这黑影渐渐地转到了一处民宅门口,敲响了房门,雅克躲在墙边的暗处,听到门内响起一女子的声音:“谁啊?”
  而黑影则回答:“我给你送《猫眼》来了。”
  很快,门打开了。黑影走进了房中。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忽然,那声音停止了。雅克立刻冲进了房间,看到灯光下,一个男人正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雅克击倒了那男子,却发现那个男子就是童雪村。
  震动租界的扼杀案就这样告破了。


七十一 “看着这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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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雨儿。”童年的眼神里一片茫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不是故意的。”
  雨儿张大着嘴,直到现在她的脖子上依然有一道紫红色的扼痕,她摸了摸脖子,然后
摇摇头,用刚刚恢复的微弱的嗓音说:“你几乎要把我掐死了,你却说不是故意的?”
  “不,雨儿,你听我说,我刚才明明记得自己躺在三楼的床上睡觉,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你背叛了我,我梦见你躺在那个叫叶萧的警察的怀里,你和叶萧搂在一起,对我大声地笑着,你们在嘲笑我,说我是精神病人,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去。我愤怒到了极点,就冲上来掐住了你的脖子。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发觉我竟然真的掐住了你的脖子。对不起,雨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你真的疯了。”雨儿终于站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还很困难,只能用手撑着梳妆台站立。
  她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脖子上那道刺眼的扼痕,她觉得镜子里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她雨儿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通过这面镜子,她又看到了自己胸前的猫眼项链,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眼泪缓缓地滑落下来,然后她从脖子上取下了项链,交到了童年手中。
  “雨儿你要干什么?”童年小心地接过项链。
  “这是你们童家的项链,我还给你。”她冷冷地说,说完,她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童年惊慌失措地说:“雨儿,你要去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是说,你要离开黑房子,离开我?你要去找那个叶萧?”童年猛地摇了摇头,“不,雨儿,你不可以这样的。”
  他一把拉住了雨儿的手。
  “放开我。”她在挣扎,但无济于事,童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把雨儿拖出了房门,雨儿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雨儿,我不能失去你。”
  童年一直把雨儿拖上了三楼的楼梯,黑暗的楼板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嘶哑地嚎叫着。雨儿不断地反抗着,但她却浑身使不出力气,只能被童年架着走,直到被他带进三楼的房间里。
  雨儿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但是她一进入这间房间,迎面就见到了那堵白色的墙,她觉得这堵墙正发出奇怪的反光,那反光是如此地刺眼,让她不寒而栗。
  童年关上了门,然后指着这面可怕的白色墙壁说——
  “看着这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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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童雪村

  在1936年那个可怕的梅雨季节,人们终于发现了连环扼杀案的真凶,他的名字叫童雪村。
  在抓获童雪村后的第二天,法租界探长雅克·萨非搜查了黑房子。事实上当时连他自
己都怀疑是否抓错了人,尽管在童雪村作案的当场就抓住了他,可是雅克还保留着一线希望,他固执认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偶然事件,与此前的连环凶案无关。可是,当他来到黑房子的三楼,他就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几乎晕倒。当雅克颤抖着来到三楼一扇房门前,他不敢贸然地打开房门,而是向那反装的猫眼里面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雅克立刻联想到了昨晚上听到的那可怕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没有什么女人,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活人。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放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藏着一具女子的尸骸。
  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黑房子居然是一处可怕的凶宅,有十几条冤魂在三楼的房间里沉睡着。经最近的十几起离奇失踪案的家属辨认,这些箱子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失踪的亲人。法租界巡捕房立刻对黑房子进行了大搜查,又查出了很多关于那些被扼杀的女子的书信。
  原来那些惨遭毒手的女人都是童雪村的忠实崇拜者,她们与童雪村保持着非常密切的书信往来。那些书信的文字里充满着对童雪村的幻想和执着的单恋,而童雪村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她们毫不防备的时候杀害了她们。而那些在黑房子里发现的死者,显然是直接跑到了黑房子里来向童雪村求教的,她们满怀着憧憬,想一睹名作家的风采,结果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童雪村案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租界各界人士都对此莫名惊诧,一开始他们绝不相信此事是真的,他们纷纷撰文为童雪村辩护,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凭实据,只是以童雪村“温文尔雅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理由来断定他绝不可能杀人。还有的人则认为这是租界当局一个阴谋,一来因为迟迟无法破案,必须要有人出来作替罪羊,二来租界当局可能有意歧视华人,而对童雪村进行陷害。然而,在法庭上,这些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巡捕房出示了无数确凿的证据,证实童雪村是真凶这一无可置疑的事实。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童雪村自己却不承认罪行。他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杀人,他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说自己从未去过黑房子的三楼,所以也对三楼发现的尸体一无所知。但他说自己确实做过一些可怕的梦,这些梦的内容都是有关杀人的。但是,这无助于案件的审理,因为法官已经认定他有罪。
  正当法庭即将开庭宣判时,有一位华人律师挺身而出,愿意为童雪村辩护。这位律师同时也是一名医生,征得租界当局的同意,他对关押在监狱里的童雪村进行了细致的观察,甚至还在夜间监视童雪村,他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童雪村患有梦游症。
  这位律师的说法让法官大吃一惊,为了证实这一说法,当局求证于一家法国人开的著名医院。童雪村在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医院里治疗过一段时间,当时,医院就发现了童雪村梦游的毛病,经常在半夜里自己起来,在外面转一圈做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再回来继续睡觉,而他自己则根本不知道,或者只以为是一个梦而已。一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发现童雪村的病例以后,还专门就此做过研究。
  这位法国医生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童雪村确实有梦游症。也就是说,童雪村很可能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半夜里跑出去杀人,然后又回来继续睡觉,第二天起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当时,辩护律师以及法国医生都认为人在梦游的状态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意识的,童雪村并不能为他在梦游状态下所犯的罪行负责。
  法国医生还在法庭上做了大段的陈述,他认为童雪村的梦游确是事实,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心理上存在着双重人格。在日常生活的那个人格里,童雪村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作家,他才华横溢,富有爱心,心地善良,经常救助穷人和孩子,完全是世人的楷模。而每到黑夜,童雪村的另一个人格就会复活,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魔鬼,完全被暴力所控制。这两重人格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一个是善的极致,而另一个则是恶的极致,这两重人格处于同一个人的身上,简直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这两重人格在童雪村的体内交相争斗,使得童雪村异常地痛苦,然而,正是这种善与恶自我交锋的痛苦体验使他写出了《猫眼》这部小说。
  法国医生在最后还强调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可能会具有遗传性,他甚至还举出了在欧洲发现的几个类似的案例来说明。而根据对童氏家族的调查,发现了童雪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杀的。
  辩护律师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认为童雪村并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病人。虽然他的双手杀死了数十条人命,但是,那是另一个灵魂所干的,这个罪恶的灵魂寄居在童雪村的肉体内,犯下了滔天罪行,从这个角度而言,童雪村也是受害者。童雪村并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所以他不构成故意杀人,也不应该在这里受到审判,而是应当送到医院严格地看守起来,限制他的行动自由,然后对其进行长期的治疗。
  当时,法庭对外严格地封锁消息,这位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所做的辩护记录被封存在了档案之中,始终都未能得见天日。
  法官们对此进行了激烈争论,他们虽然认可了法国医生的证词,也认为华人律师的辩护确实符合人类的理性。但是,更重要的是来自租界当局和舆论的压力,如此重大的连环凶杀案,案情又是如此骇人听闻,震动了全S市。如果不将案犯送上绞架,其结局是不管法官们有多大的理由,他们都将丢失自己的职位,被租界当局开除,淹没在舆论的唾骂之中。
  法官们最后做出的判决是——童雪村犯有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三天以后,童雪村被送上了绞架。
  又过了一个月,雅克·萨非辞去了法租界的公职,坐上了一条从S市开回法国的客轮,但当这艘客轮抵达马赛港时,却发现雅克·萨非失踪了,他就像被蒸发了一样,消失在大海上的空气中了。
  在童雪村被绞死三个月以后,他在乡下的妻子和儿子来到了S市,他们孤儿寡母搬进了黑房子,从此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此后十几年间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确实是一个噩梦。”
  在看完全部中文卷宗以后,叶萧缓缓地对自己说。他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想66年前雅克·萨非在完成童雪村案的调查报告后大概也是这样长出了一口气的。这就是关于黑房子的噩梦?也许,这个噩梦已经延续了66年,直到今天,依然还没有完——他必须要终结这个梦。
  忽然,叶萧的手机响了。
  “喂,是叶萧吗?”又是同事的声音,叶萧在心里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再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是我,我在档案馆里。”
  “别担心,不是坏消息。现在我在局里,我们在加夜班,对从罗姿家的门沿上发现的指纹做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叶萧你很走运,真给你撞大运撞上了,你猜的没错,就是他。”同事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
  “很好,我现在就去。”他平静地回答。
  叶萧几乎小跑着走出了档案馆,钻进他的车里,转动了车钥匙。午夜里的马路上照样车流滚滚,人们不知疲倦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分钟里生活着。


七十三 墙中的骸骨

  “看着这堵墙。”
  童年指着墙面,大声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整个黑房子里回响起来,宛如一块坠入海中的石头溅起黑色的浪花。
  “这只是一堵墙。”雨儿半哭着说。
  “不,这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生命。”童年的手深情地抚摸着墙面,“它有感觉,它有血有肉,它是活的,永远活着。你不是很害怕它吗?你不是说经常听到可怕的声音吗?你不是对那个神秘的黑影非常恐惧吗?你不是说黑房子里藏着一个幽灵吗?”
  “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告诉你,这个幽灵就藏在这堵墙里。”
  忽然,雨儿觉得这堵墙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发出强烈的反光,在反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哪一个才是幻影。然而,转眼间这一切又都成为了幻觉,墙还是墙,她还是她。
  童年摇摇头,他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木柄的大铁锤,这种巨大的铁锤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能看得到。他对雨儿笑了笑,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铁锤。
  雨儿闭起了眼睛。
  几秒钟以后,雨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东西的爆炸声。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那堵白色的墙面上已经被砸了一个大洞。童年又一次抡起了大铁锤,再度重重地砸在了墙上,白色的石灰纷纷震落,碎屑四散飞扬,砖和水泥的粉变成了一股股浓烟弥漫在房间里。
  雨儿捂着鼻子喊:“别砸了。”
  童年几乎没有听到,他又抡起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然后他喘着粗气说:“你不是要看一看那个幽灵的真相吗?那么,我就让你看一看它,看个清清楚楚——‘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劈开木头,搬开石头吧。”
  童年大叫着,举起铁锤歇斯底里地狂砸着墙壁,直到雨儿真的从墙壁里发现了什么——她看到了一节雪白的骨头。
  童年也停止了下来,他看着墙壁里露出来的骨头,浑身一阵颤抖,忽然,他放下了铁锤,跪倒在地上,嘴巴里喃喃自语:“你真的在这里?”
  然后,童年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那些已经被铁锤砸碎了的砖头和水泥,这些脆弱的砖头像泥土一样剥落下来。渐渐地,一具完整的骨骸暴露在雨儿的面前。
  这是一具墙壁里的尸骸。
  雨儿的心跳加快了,她呆呆地站着,直到被砸开的墙上烟尘落定,她终于看清了骨骸的全貌。她惊奇地发现,这就是刚才在她的梦里出现过的骨骸。从骨盆来判断,很显然,这是一具女性的骨骸。白色的骨头,发出阴森可怖的反光,那站立的姿态仿佛她还存活于人世,只不过少了一层肌肉和皮肤。
  谁都不会想到,在黑房子三楼的一面墙壁里,居然还藏着一具女人的尸骸。
  雨儿把脸转向了童年,轻声地说:“她是谁?”
  童年缓缓地举起手里的猫眼项链,摇晃着说:“她是这条项链的主人。”
  雨儿张大了嘴巴:“你是说——”
  童年点点头:“对,她就是我的妈妈。”
  “天哪!”雨儿掩住了嘴巴。
  “她现在是不是很美?雨儿,很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现在,你已经看见了她,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因为,你长得与我妈妈一模一样。”
  雨儿摸着自己的脸说:“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和我妈妈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双胞胎的脸。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我小时候的妈妈,所以,才会有那种奇特的神情。”
  雨儿几乎要崩溃了,原来从她与童年相识的第一天起,这个错误就已经注定了,为什么命运在冥冥之中要安排他们相遇呢?这该死的命运。她忽然想起了那张照片,那张在《四漆屏》书页里夹着的照片,她原本还以为那是童年偷拍她的照片,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原来那张照片——”
  “是的,你发现的那张照片,其实就是我妈妈。那是我爸爸拍的,他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还在妈妈的腹中呢。还有,隔壁那间画室,那里面的画都是我妈妈的作品,里面有一张我妈妈的自画像,画面上她的脸是被我用墨水涂掉的。”
  “够了。”雨儿摇着头说“你不是说她失踪了吗?”
  “是的,我是说过她失踪了。不过,我也说过她并没有离我而去,她一直就在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在。”童年停顿了一下,他的眼角里流出了泪水,“雨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第一次闯进这间房间里时发出的疑问吗?”
  “你说你记不起来了。”
  “是的,我是忘记了。可是这些天,我终于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告诉我这堵墙里的秘密。也是他告诉了我,我们家族的秘密。”
  “你们家族的秘密?”
  雨儿睁大着恐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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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童雪村?童年!

  叶萧驾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黑房子前,他望着那高高的屋顶和烟囱,在无边的夜色里,如同法国中世纪的古堡,在这样的夜晚,鬼魅出没,亡灵聚会。于是,那种奇怪的预感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
  他没有直接进房子里,而是先冲进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和往常一样,他跑上了三楼的那间房间,在那扇正对着黑房子的窗前,向对面眺望。
  他看见了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亮着灯光。雨儿呆呆地站着,表情似乎充满了恐惧,童年站在她身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不堪,远远地看去,能看到童年的双目中正射出两道凌厉的凶光。而那房间里的一堵墙似乎已经被砸开了,地上有一大堆砖头和水泥的碎屑。从墙壁里,隐隐可见到一具雪白的骨骸。
  毛骨悚然。
  叶萧趴在窗口上向对面看去,终于他忍不住了,他知道雨儿一定面临某种危险,他必须要保护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对面的窗户高声地叫了起来:“雨儿!”
  叶萧的声音穿破沉睡的夜空,如同一支利箭,射进了黑房子里。
  雨儿被这声音一惊,立刻循着声音的来源向窗外看去,她见到对面那栋房子三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影。童年也见到了,他冲到窗口,然后轻轻地咒骂了一声。接着他转过身,紧紧地拉住雨儿的手,把雨儿拖出了这间房间。
  叶萧看到了这一切,他恨不得立刻就跳出窗户,飞到对面的房间里。他转身冲出了房门,飞快地跑下了三层楼梯,向黑房子冲去。
  黑房子外边的铁门紧锁着,他猛地用肩膀撞了撞,却撞不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到了黑房子外面的那片小树丛里。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一年以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内容,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亮了前方黑暗的树丛,用手拨开那些树枝,按着录像带里出现过的画面,终于找到了黑房子围墙上的那个缺口。
  他就像那盘神秘的录像带里成天赋做过的那样,跨过了墙上的缺口,然后绕到黑房子门口。他先用手电照了照铁门,没有开过门的痕迹,这说明雨儿和童年还在黑房子里。他这才放下心来,举着手电冲进了黑房子。
  一进入底楼的客厅,他就高声地喊着雨儿的名字。然而,随后他听到的只是那可怕的回音,那声音在黑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碰撞着,就像镜子里的刺眼的反光,这声音也是刺耳的,几乎震碎了叶萧的耳膜。难道这栋房子是有生命的?而现在,它开始愤怒了,就像一年前闯入这栋房子的不速之客成天赋所遭遇的那样。
  叶萧在底楼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他推开了所有紧闭着的房门,在开门之前他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他不敢把眼睛凑到猫眼前去看一看,他怕自己也被这些神秘的猫眼所迷惑,像成天赋那样坠入无底的深渊。他确信,这些门上反装的猫眼里埋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然而,当他把房门打开以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冲上了二楼,先打开了雨儿的卧室,没有人,只有那面梳妆台的镜子反射着一股清冷的光线。然后他又冲进了书房,就是在这间房里,他得到了那本《猫眼》,现在这里依然没有人。他打开了第三间房,里面摆着一整套的监控设备,他很想打开来看一看,但现在,他首先要救出雨儿。他继续向二楼的深处走去,直到最后的卫生间,还是没有人。
  在叶萧冲上三楼之前,他的脑子里又一次掠过了成天赋录像里的恐怖景象。他摇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然后他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突然,他又一次听到了那可怕的惨叫声。凄厉的尖叫声瞬间传遍了黑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透过叶萧的皮肤如同细针一样直刺他的心脏。他可以确定,那绝不是雨儿的声音。但是,叶萧对这可怕的声音并不陌生,他立刻听出了那是一年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声音。叶萧终于亲身地体验到了当初成天赋所经历过的可怕场面,他可以断定成天赋就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和凄惨的声音里精神崩溃,直到最后自杀的。现在,叶萧也将崩溃了,他觉得那个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后,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脖颈。
  但是,叶萧忽然想到了雨儿,他还不能这么死去,他还要救出雨儿,他答应过雪儿要保护好她妹妹的,他爱雪儿。为了雪儿,他要活下去。他终于打开了三楼那扇房门,就在开门的一刹那,那可怕的声音消失了。他回过头来,又用手电照了照走廊,没有什么可怕的女人,幽灵已经逃遁了。现在,他并不恐惧那所谓的幽灵,他已无所畏惧。
  在这间房的墙壁里,叶萧见到了那具雪白的尸骸。她站在那儿,眼窝深陷,那空洞的眼眶里暗藏着某种东西。他摇了摇头,冲到了第二个房间,这里的墙上挂着六幅画,一眼匆匆掠过,每一幅画都让他震惊。来不及多看,他冲进了第三个房间,这里只是一个小阁楼,两面墙都是斜坡,一扇老虎窗对外打开着。
  没有看到雨儿和童年。他们到哪里去了?叶萧后退了一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难道他们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蒸发了?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在黑房子的空气中?不,叶萧一阵颤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雨儿的声音:“叶萧!”
  很快,这声音又消失了,紧接着,他听到从头顶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叶萧忽然明白了,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到了黑房子的屋顶上。他立刻钻出了阁楼的老虎窗,走上了高高的屋顶。
  忽然,他有些晕眩,他小心地踩在瓦片上,用手电向四周照去。终于,他看到了雨儿和童年,他们正蜷缩在烟囱边上。叶萧向他们走来,雨儿也大叫了起来,却被童年蒙住了嘴巴。
  童年大声说:“叶萧,你不要过来。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带着雨儿跳下去。”
  叶萧停止了脚步,他看到在童年和雨儿的身后,就是陡峭的屋檐了。
  一阵夜风吹来,掠过叶萧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在童年的脸上,仿佛还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像——童雪村。


七十五 童年的绝境

  雨儿现在静静地躺在童年的怀里,他们坐在屋顶的黑色瓦片上,几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探照灯照亮了她的脸,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苍白难看,就像那具墙壁的骨骸。
  他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在屋顶上,黑房子里,还有地面上,都布满了警察和警灯,
一些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警车还在不断地向这里开来,悠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进雨儿的耳朵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周围的邻居们,今夜黑房子周围的人们又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
  雨儿看到了叶萧,在所有的警察里,他离他们最近,就在20米开外的屋顶上,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警察,攀在老虎窗边上。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童年,她发现童年正在不断地颤抖,他的表情很痛苦,一阵风掠过他纷乱的头发,她看到几滴泪珠从童年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又掉在了她的嘴唇上,热热的,充满了咸涩的滋味。
  “童年,我们过去吧,我不要再呆在屋顶上了。”她在童年的耳边轻声地说。
  “不,雨儿,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知道骑虎难下这个成语吗?现在我们不是坐在屋顶上,而是骑在猛虎的背上。”童年轻声地说着,忽然探照灯的灯光打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前一阵眩晕,忙用手挡了挡。
  这时候,雨儿听到叶萧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小心些,不要把灯光直接对准疑犯和人质的脸。”然后,叶萧大声地对童年说:“童年,请你把雨儿放了,其它的事情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童年把头别了过去,不回答叶萧。
  叶萧继续说:“雨儿是无辜的,我知道你爱她,既然爱她,就给她以自由吧。童年,你不觉得把雨儿作为你的人质很可耻吗?”
  听到这个,雨儿轻声地对童年说:“童年,他们已经把你当作嫌疑犯,把我当作你的人质了。可我相信你,你不是什么嫌疑犯,你是无辜的,我们离开这里吧,到叶萧那里去,你会把事情都说清楚的,我也会帮你解释的。我会对叶萧说你没有劫持我,我不是你的人质,是我自己要和你上来的。”
  “不,你骗不了他们。”他把雨儿抱得更紧了,“雨儿,现在我们的身后就是屋檐,只要退一步,一切的烦恼就都解脱了。10多年前,我爸爸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摔死的,我一直相信,其实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这么做,也许是一种忏悔,现在,我也在忏悔。”
  “你在忏悔什么?你并没有犯罪。”
  “不,雨儿,其实你不了解我。这并不怪你,因为这以前,我也不了解我自己。而现在,我终于彻底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魔鬼,我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地说,然后停顿了片刻,“雨儿,最近你应该发现,我有梦游的毛病。”
  “是的,我发现了,你应该去治疗。”
  “不,一切都太晚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的这双手。”说完,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放到雨儿的面前说,“这双手犯下了滔天的罪行,肮脏而卑鄙,而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其实,连我自己也被这双罪恶的手所蒙蔽了。我原本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可是,黑房子里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想到什么。那天晚上,我发现自己竟然倒在罗姿家的门前,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想,应该是我掐死了她,在我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
  “你是说,扼杀案是你干的?”雨儿颤抖着说。
  童年痛苦地点了点头,忽然,他抬起头大声地对叶萧说:“叶萧,我知道躲在对面楼里监视我们的人就是你,你大概早就怀疑我了吧?你干得真棒,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干过些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到了。没错,现在我终于记起来了,连环扼杀案就是我干的。原来那些噩梦,都是真的,自从我住进黑房子起,就会做那种可怕的噩梦,我梦到自己在深夜跑出了黑房子,闯进某个陌生的单身女人的家里,骗她开门,然后掐死了她。我还以为那只是梦而已,是虚幻的,但现在我知道,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叶萧并没有回答,他紧紧地盯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继续对他喊道:“‘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好了,叶萧,你已经劈开了木头,搬开了石头,你终于找到我了。”
  “不!”雨儿的尖叫声在童年的耳边响起,“童年,你没有干过,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
  “雨儿,难道你真的要到被我掐死的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我吗?”说完,他用手抚摸着雨儿脖子上那道被他扼出来的紫痕。
  “我宁愿相信你只掐过我一个人。”雨儿哭着说。
  “不,你只不过是我手中所有受害者中的最后一个而已。”
  忽然,又响起了叶萧的声音:“童年,现在你要冷静,你说的话我都已经听清楚了,这一切都要成为法庭上的证据,我希望你能够仔细想清楚。”
  “法庭上的证据?你认为我还会像我的曾祖父那样上法庭吗?不,我不会给你那种机会的。”童年大声地说。
  “曾祖父?这和你曾祖父有什么关系?”雨儿轻声地问他。
  “因为在66年前的S市,我的曾祖父每晚都会走出黑房子,宛如幽灵一样,在S市的深夜里四处游荡,他不断地扼死那些崇拜他的无辜女性。在三楼的房间里,他还藏了许多女人的尸体,他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魔鬼。最后,他被判处了绞刑。我已经查过30年代的杂志对此事的记载了,这件事在那个时代曾轰动一时。”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不知道,有某种精神上的疾病是会遗传的吗?是的,当我从米若兰的心理诊所出来以后,我才明白,我很可能遗传了我们家族的某种基因,这是罪恶的基因,深藏在我们的血液深处。当我进入这栋房子,这罪恶就逐渐地占据了我的肉体,成为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罪恶无比,嗜血残忍,宛如66年前的恶灵附身。”说完,他向夜空狂吼了一声,发泄他那满腹的痛苦。
  “童年,你是说你有双重人格?”
  童年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是的,你曾与魔鬼共枕。”
  雨儿一阵颤抖,她抱着童年说:“不,你不是魔鬼,你可以自首,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残害了五条无辜的人命,已经足够枪毙我好几次了。我要向她们忏悔,我必须要下地狱。”忽然,童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儿:“雨儿,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雨儿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哪儿?”
  “地狱。”
  童年抱着雨儿,向屋檐边上走去,他在雨儿的耳边轻声地说:“你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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