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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作者:猫腻—【 第一卷终】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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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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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十九章 站在高岗上

周管家凄惨地倒在地上,满脸桃花开,吐出几颗碎玉,整个人还处在半昏沉状态之中,望向范闲的无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骇异。

范闲轻声说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你好象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也许一个有教养的主家不会对下人动手,但很不巧我就打了你,难道你还能打还回来?所以打了就打了,你也只有甘受着,只有忍着,笑吧,或者自行去向老夫人或京都去哭诉……但……以后不要进后花园,我不喜欢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他掸了掸裤上灰尘,转身上阶,向板凳目瞪口呆的思思轻声说了句要出去,就离开了伯爵别府。

在他的身后,丫环下人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畏惧的表情,谁也想不到这个温柔可爱的男孩竟然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这种反差震慑了众人的心神,所以觉得格外恐怖。

这个时候老夫人也来到了后花园,看着躺在地上捂脸唤痛的管家,想到那个孩子,眼光里不自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去年赶大丫环出府,今天一耳光把周管家扇的不识天地五方,十二岁的范闲终于成功在伯爵别府里树立了自己的些许威严。

……

……

澹州港往西十里的海边,是一片礁石密集的险恶地带,海风卷着蓝水往这处扑来,然后在坚硬的岩石上砸的粉碎,激起一大片雪沫子。

东面有一道很狭窄的小路在怪石里时隐时现,范闲从那条小路里走了过来,将身体转了过来,背对着大海的方向,听着身后震耳欲聋的声音,抬头望去。

在他的身前,是一道陡峭的悬崖,这座海边山峰平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山后是绵延数百里的原始森林和沼泽,根本不可能绕路登临峰顶。如果想要上到峰顶,就只有从悬崖这边攀爬上去。

范闲看了一眼悬崖的表面,眉头微皱,在脑海中顿时将那条自己经常攀爬的线路找了出来,只是这几天海边风大,原本有些伸出崖面借力的石块已经变得簌松,今天如果要爬上去,一定要小心一些。

身后的海浪扑打着黑色礁石,却没有办法越过那些石头无情而冷漠的阻隔,只是送了些海水到浅滩,让这里的沙砾比别的地方显得潮湿许多。他的双脚在沙砾里,鞋边有些湿了,浸着脚很不舒服。

脱下鞋子,放在悬崖下一个干净的小陷坑里,范闲又找了些干糙的沙子擦在手掌上,开始调息自己体内的真气。做好了准备,右手稳定地搭在悬崖上毫不起眼的一个突起上,微微用力,整个人的身体,便悬空而起,轻飘飘地向上攀去。

他爬行的速度很快,整个人的身体都紧贴着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擅长爬岩奇异的动物,每一次探手、落脚,以及每一次用力都显得十分柔顺和自由,根本感觉不到十分的用力。

不一会儿功夫,他的人已经快要爬到崖顶,四周的海风打着旋跑到了他的身边,吹拂散去他身体因为运动而带出来的热量和汗液,让他感觉十分舒服。

“靖哥哥估计也没有自己爬的快,不过山顶那瞎子可比马钰要狠多了……”

范闲一面爬一面想着刚才在府里花园中发生的事情,总感觉事情有些怪异,那位二太太的心腹管家既然老实了一年多,为什么偏偏今天会有些失策,给了自己机会。

海风中带着湿气,所以裸露在外面的岩石上面都有些滑溜,范闲看着要到峰顶,心神有些放松,又在想着家里的那些事情,所以走了一下神,右手一滑,险些掉了下去。

看似惊险,但范闲并不怎么惊慌,左手之上贯注了自己体内霸道的真气,三根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石角,微微颤抖的手指似乎深深地嵌进了石头中,牢不可脱。

一只木棍从他的头顶伸了下来,示意他抓住。

范闲似乎很逃避这根木棍,看也不看,身体荡了回来,脚尖在崖面上一蹬,整个人借力向上一跃,险之又险地上了峰顶。

“不够专心,是会让人送命的。”

在峰顶悬崖边上,一身粗布衣衫的五竹迎着海风站立,眼睛上一如既往蒙着那块黑布。

范闲没有理他,自顾自盘膝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对他讲了今天伯爵别府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疑惑,想从五竹这里寻求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五竹冷漠说道:“你觉得自己的一耳光能够让管家收敛些?”

“能,只要奶奶站在我这一边。”范闲低头道,虽然他刚才并没有用真气,但这些年来藏在他少年瘦弱身体里的强大力量,是真的很可怕。而且最关键是当时他所展现出来的阴郁气质,真的很恐怖。

“那就行了。”五竹似乎不太喜欢探讨这个问题。

“我只是疑惑,为什么管家今天会惹事,他已经在澹州港夹着尾巴过了一年半,一般情况下,实在是没有理由此时露出真实的丑陋嘴脸,除非……他觉得自己忍的很辛苦,而马上澹州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在他的眼里,我已经不再对京都那位小主子构成任何危险,所以没必要再刻意讨好我。”

范闲自嘲的笑容浮现在他稚嫩的少年脸庞上,看上去很不协调。

说来真的很奇怪,如果说费介对于范闲的早熟还有几丝疑惑和惊惧,那五竹则是对这个问题毫不关心,似乎范闲就算变成一个老树妖,只要还是范闲,五竹就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范闲心想,可能是因为对方是个瞎子,所以看不到自己经常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些神情,那些不应该出现在小孩子脸上的神情。

五竹忽然说道:“这是小事。”显然他觉得范闲刚才的分析显得过于郑重其事。

“我猜测有人会来杀我,这也是小事?”范闲呵呵笑着。

五竹冷漠地回答道:“我和费介教了你这么多,如果你还不能处理这种小事,那才是出了大事。”

范闲略略思忖一下,认可了这个事实,明白五竹叔不会代自己处理这次的事情。

“开始吧。”

“是。”

……

……

许久之后,在悬崖上方偏僻处,范闲赤裸着上身,可怜兮兮地对着那边呻吟道:“再来……”

话音刚刚飘出悬崖,一根木棍就无由从天而来,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后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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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章 痛

此时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早已自行产生了反应,在后背上密密的布了一层,只是那根木棍来的太快,竟在真气做出反应之前将力道全数“扎”了进去!

之所以用扎这个字,是因为这根木棍的主人出手就像一根笔直的线条,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棍尖的那个点上。

范闲一声极压抑的痛呼,少年的身体虽然有真气当护障,也是痛入骨髓,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

前一刻他还痛的卷缩在地上,后一刻他的小手往脚下的石头上一撑,整个人借着刚才缩起来的余势滚了起来,往后面就恶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

任谁看见一个漂亮的少年郎踹出这么阴险的一脚出来,也会感觉到恐惧。但回应他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声“啪!”

……

……

范闲半跪在地上,手摸着自己的脚踝,不停揉着,嘴里吸着冷气,痛的眉毛都绞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求饶也没有用,这是几年来的经验早就证明了的,所以只是盯着站在三米外的那个瞎子,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按照与他的约定,只要自己打中对方一下,哪怕是衣角,也算自己赢,然后就可以有一个月的假期。

但被扁了几年,范闲一直没有可能碰到对方的身体。一方面是因为五竹的移动总是显得很鬼魅,悄无声息,速度相当的快,尤其可怖的是,他的动作根本没有丝毫先兆,完全无法通过肩头的微侧,余光的角度之类信息来提前判断。

第二个方面,就是五竹手上那根毫不起眼的木棍——每当范闲想尽一切办法,使尽阴招耗尽真气,将将要靠近五竹身体的时候,那根棍子就会像从阴间的魔鬼伸出来的爪子一样,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腕上,脚踝上,甚至是手指上。

没有碎,只有痛,难以忍受的痛。

而最让范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管自己如何掩去自己的声音,在这样海浪打石的轰鸣声中,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依然能够清楚地找到自己的方位,而他手上的木棍更是从没有落空过。

“哎呀呀呀……”又是一棍敲中手腕,范闲痛极而唱,唱出京剧腔调,拖长了声音,远远地躲开那个无情的瞎子。

……

……

山崖上一朵无名的小黄花瑟瑟缩缩地开着。

范闲浑身无力地躺在悬崖边上,此时悬崖下的大海已经回复了平静,在阳光的照耀着缓缓流淌着一带金光,一直被海浪冲刷着的礁石也终于有了一些独处的时间,开始慢慢晒干,一些甲壳动物也爬了上去,就像一个个的小黑点。

摸着身上的痛处,运气察看体内的状况,他发现那些暴戾而行的真气,因为一部分被吸入了腰后的雪山,另一部分却因为要抵抗时刻不停的棍击而消耗掉,所以体内的真气状况正处于一个很平静的状态……就像眼前这片宁静的大海一样。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休息,对于自己的修行是没有好处的,所以抵抗着浑身的酸痛很困难地爬了起来,盘膝坐着,开始运行霸道之卷的法门,眼光余处瞥了一眼正冷冷站在悬崖边上的五竹。

五竹眼睛上蒙着的那块黑布,被海风吹的呼呼作响。

“还真酷,不是装酷。”范闲悄悄在心里对于这个瞎子下了评论,轻声开口问道:“叔,当心摔下去了。”

五竹这么厉害的人物,自然不会因为落下悬崖无辜死亡,范闲只是瞎说一句。

“不要分心。”

五竹丢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便不再理他。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静气宁神,进入冥想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海风之中醒来,发现天上的太阳已经移转了方位,而身边不远处的五竹却依然保持着那个稳定的姿式,在海风之中,就像一杆永远不会被砍断的大旗。

他站了起来,发现身体的状况果然全部恢复了,真气愈发的充盈,而且对经络的冲击感也弱了许多。虽然肌肉和脚踝手腕处还有些酸痛,但回府之后用自己准备的药酒揉揉,自然也就没事。

微腥的海风中,他走到悬崖边上和五竹并排站着,只是个头比五竹还要矮许多。拾起一块石头,奋力往海里扔去。此时他体内的真气雄浑,导致他现在的力气也远比一般的人要大太多,石头远远地飞了出去,落入海面,只溅起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水花。

他有些满意自己的力量,心想就算那些武道高手也不见得有自己这样强悍的臂力,看着面前的壮阔蓝波,看着天上飞翔着的自由鸟儿,体内气机受外境牵引,精神不由一振,张开双臂,对着海面大声地吼了起来。

这声吼是发泄他的郁闷,发泄他对原来那个世界的眷念,发泄他对这个世界的喜爱,也发泄着他一直没有勇气离开澹州所带来的困兽感。

“京都,老子总有一天是要来的!”

五竹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大吼,仍然是安静地站着。

……

……

“去做什么呢?”

范闲愣了愣,才知道是那位惜字如金的五竹叔终于开口问自己了,不由笑了笑,回答道:“自然是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五竹仍然没有回头,冷淡地说道。

范闲耸耸自己瘦弱的肩膀,模样看着有些滑稽:“有五竹叔保护我,怕什么?”

“和小姐出来后,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五竹一向平稳的话语忽然顿了顿,“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伤害到我,自然也就能伤害到你。

“叔谦虚。”范闲甜甜地笑着,心想在这个依然陌生的世界中,自己就你这么一个强者当保镖,如果你都想当甩手掌柜,那可怎么办。

“如果在京都,我在你的身边,会给你带来麻烦。”

范闲抬起头,看着瞎子五竹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我会保护你的。”

五竹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盯着”范闲的眼睛,说道:“这句话……小姐也说过。”

范闲微笑,看来自己的无耻果然很有几分老娘的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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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一章 骚客

“为什么要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五竹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你现在站的地方,难道不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范闲不知如何回答,既然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自然会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方面感兴趣,而且缠扰他心灵最久的一个疑问就是: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六年前费介老师还在澹州教书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神庙,当时范闲就在想,能够让自己从一个地球上濒死的病人,变成现在这样的一个少年,这除了神迹,还能有什么解释?所以他对神庙很好奇,很想去看看那里有些什么。

至于京都,也是他很想去的地方,范若若小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后妈的淫威之下过幸福生活,而和费介分开几年,自己也有些去拜访那个可爱变态老头儿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前世因病躺了许久,今世被小孩儿身躯耽于澹州许久,与生活相反的,范闲的心中开始燃起一种火焰,这种火焰足以焚痛他的精神,刺激他的欲望,想要做些什么,得到些什么。

安宁与野心、权力与幸福、爱情与美女……这些其实并不搭调甚至格格不入的名词,在他的脑中如浮光掠过,思考很久之后,他才小心回答道:“人的生命如果只有一次的话,那总是需要去看些不同的风景,遇到不同的人,这样才能让不能重来的游戏玩的尽兴些。”

这是范闲的真心话,前世在临死前的病床上,他便曾经想过,如果再有来生的话,自己应该怎样度过。

五竹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范闲蹲了下来,又扔了块石头,只是这次没有用力,所以石头砸到了下面的灰色礁石上碎了,“所以必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然后?”

“然后我给自己设置了三个目标。”

五竹安静倾听。

“第一,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第二,我要写很多很多的书,第三,我要过很好很好的生活。”

范闲很平静地说着如此荒诞不堪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窘迫。

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个世界既然不是地球,那么自己就算是地球人类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代表人物。按照生物学原理,身为人类血肉遗产的代表者,自己应该有义务在这个世界上生许多的小孩子才对。

而同时,他认为自己也是地球人类文化遗产的代表者,试问人类由古至今创造过多少美仑美奂的艺术成就,居然在这个世界上都找不到踪影,如果不写(或者是抄?)很多很多的书,让曹雪芹,杀死比尔这些文化遗产在这个孤陋的世界里发光发彩,他真觉得对不起那些在平行宇宙里寂寞的先贤……当然,最主要的是对不起自己。

自然而然,他也将自己看成地球人类观察这个世界唯一的代表,所以他要确保自己生活的很舒适,只有这样才能延年益寿,尽量多观察几年。

直到很多年后,范闲才有些羞涩地自我承认,其实自己只不过是在给自己内心隐藏极深的好色、无耻、贪欲寻求一个伟大的牌坊。

海边的悬崖之上,五竹似乎需要些时间才理解了范闲这三个目标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冷静地分析道:“那你需要娶很多老婆,找很多骚客,请很多仆人。”

“骚客?”范闲知道文人骚客多会于此的句子,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专门用来替人写书稿的落魄文人,没有署名权。”

范闲笑了笑,心想自己准备让老曹老莎这种牛人当自己的大枪手,自然不需要那些骚客,正想着,又听见五竹继续冷静到逻辑过于简单的分析。

“如果你要娶很多老婆,请很多仆人,找很多骚客,你就需要赚很多钱。如果你要赚很多钱,就需要很多权力,如果你需要很多权力,就需要你离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近一些。”

五竹转身干净利落地离开:“你满十六岁,我们就回京都。”

在他的身后,范闲依然站在悬崖边上发呆,心想自己只不过小小吐露了自己一些并不怎么过分的想法,怎么就会被这位脑筋有些问题的绝世强者给推论到什么国家权力方面去了?而且这么脆生生地就下了回京都的决定——范闲自然记得,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自己可是被五竹背着从京都里逃出来的。

他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从这种哭笑不得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跑步跟了上去,笑着说道:“叔,我向您吐露了心声,您也得回馈点儿啥吧?”

“想知道什么?”

“我母亲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会在京都被人追杀?”

“小姐的事情,我会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全部告诉你,这是小姐的遗命。至于追杀我们的人,已经不需要你知道,因为他们十年前已经死光了。”

———————————————————————

回到澹州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在城外很远处范闲就和五竹分了手,自己一个人进了城。城里的居民们早就习惯了这位范府少爷经常在城外去瞎逛,虽然澹州城附近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也没有什么很危险的地方,但仍然有人觉得伯爵别府太不关心这位私生子的安全。

毕竟在人们的眼中看来,此时的范闲还依然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终日闲居无事,又不用向朝廷纳税的澹州居民们,总是闲到能从很多事情里推论出一些很奇怪的想法,比如说,伯爵别府里的某些人,是不是很希望那个私生子在野外被异兽吃掉,堕下悬崖死掉。

想到那个总是一脸可爱笑容的小男孩儿竟然是生活在这样危险的府邸之中,大家总是有些带着心悸的快感。

范闲不知道这些路人在想什么,依然保持着脸上微微羞涩的笑容,微低着头,回到了伯爵别府。

知道他今天要回来吃饭,所以所有下人都在等他。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眼帘似搭未搭,像是在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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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二章 猫扣子

“少爷回来了!”一位男仆喊了声。

顿时所有的下人都活动了起来,开始准备午饭,一张大桌子搁在厅中,范闲与老夫人相对坐在两旁,中间放着七零八落许多盘菜。

场间的感觉有些怪异,因为那些没有事情做的下人也都盯着范闲的筷子,并没有去后院吃饭,有几个年纪比较小的丫头更是在暗中偷偷咽口水,似乎有些饿了。

这是伯爵府不成文的规矩,在范闲强力地要求下,经过老夫人的默许之后,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伯爵别府,只要范少爷在府中吃饭,那必须他尝过每一道菜,表示满意之后,别人才允许吃。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可爱温柔的小少爷会有这么蛮横的想法,但当有一次范闲最亲近的大丫环冬儿,在范闲吃饭之前尝了一下咸淡,便被范闲凶恶无比地赶出府去后,大家都知道,这位少爷终究还是有权贵子弟无耻的一面。

而且冬儿姑娘哭泣着离开时,伯爵老夫人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多加一言一语。

整个房间里面,就只有范闲的咀嚼声和喝汤时啜吸轻微的声音,所有的下人都安静地双手下垂侍候在一旁。就像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主人吃剩后的饭菜,总会送到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当作给下层人的赏赐——所以范闲每份菜吃的并不多,只是挟一筷尖,送入嘴里。

但他吃的比较慢,很仔细,薄薄的嘴唇抿动着,看着就像两抹清亮的光在一开一合。

伯爵府的老夫人手里不停地摩娑着一个雕像,口里也微翕念祷,却没有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范闲终于尝完了所有的菜,甜甜地笑了起来,双眼里泛着清柔的光芒,指着桌子上面的一盘清炒竹蒿,对仆人们吩咐道:“这盘菜我喜欢吃。”

仆人丫环们松了一口气,赶紧开始添饭,那些没有职事的人也终于可以去后院吃饭了,不过却另外有位仆人去了厨房,将剩下的所有清炒竹篙全端到了厅上,放到了范闲的面前。

“奶奶,请用饭。”

范闲站起身来,很恭敬地向老夫人行礼,然后双手接过饭碗,礼貌地放到老夫人的面前。而他自己则是端着一碗饭,不停地挟着盘子里的清炒竹蒿,一边咀嚼,一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只是那种笑意在他漂亮的脸蛋上,显得格外的古怪,就像是他终于找到了某种寻找了很久的事物。

但不知为何,侍候在一边的丫环们看着这个十二岁少年脸上的笑容,想到早晨时周管家脸上挨的那重重一耳光,心头没有理由地寒冷起来。

……

……

“我端回房吃。”

范闲对身边的丫环们说了声,然后端着那盘清炒竹蒿,和一碗白米饭,往偏院里自己的卧房走去。这时候老夫人还没有吃完饭,晚辈要离席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但是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

回到房间里,他取了些催吐的粉末直接吞了进去,然后将手指伸进咽喉里,拼命地挖着,终于将腹中的饭菜残糜吐了出来,紧接着不敢怠慢,从抽屉中取出几颗自己配的药丸,就着清水吞服了下去,又用真气运遍全身,发现似乎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清炒竹蒿,苦笑了一下,然后倒在自己床后的马桶里——菜里有毒,是监察院那些密探经常使用的“猫扣子”。

“猫扣子”是长在南边岛上的一种像柑桔一般的水果,长的很漂亮,生出来的花朵有一种怪怪的辣香味,而毒素则是存于这种水果的果实之中。

因为猫扣子果汁混到饭菜中,不容易让饭菜变色,而且闻起来不会有什么异常,反而会增加饭菜的香味,所以经常被监察院的密探用来进行需要掩人耳目的暗杀。这种毒药入腹之后,大约到晚上就会开始发挥作用,让人浑身抽搐而死,特别像是某种感染类死亡,很难发现真正的死因。

费介是监察院配制毒药的祖师爷,而范闲是费介唯一的徒弟,所以当他吃第一口清炒竹蒿的时候,就马上尝了出来——猫扣子没有什么味道,唯一的破绽就是会带一点点苦味——下毒的刺客居然知道将猫扣子的果汁混进本来就有些苦味的竹蒿之中,实在是很厉害的人物。

范闲刚才没有马上离开解毒,就是害怕老夫人受了惊吓。但此时他忽然有些后怕,自己的胆子未免也大了些,如果不是自己认为的猫扣子,而是某种急性毒药,自己这时候只怕已经死了。

从费介告诫他之后,他一直很注意饮食,怕京都司南伯爵府里的那位姨娘对自己下毒手,所以才会有了刚才吃饭时的古怪场景。他害怕自己吃到的毒药没有毒死自己,却毒死了府里的下人,所以要求所有的菜必须自己先过一道,就像传说中,皇宫里专门负责试菜的太监一样。

范闲虽然认为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但他也不愿意让无辜的人因为自己死亡。

———————————————————————

看见少爷来到了厨房这种地方,仆人赶紧站了起来,端了个板凳给他坐,笑着问道:“少爷,是不是刚才没有吃饱,还想吃点儿?”

范闲嘻嘻一笑,说:“炒竹蒿挺喜欢吃。”

厨师站在旁边呵呵笑道:“少爷喜欢就好。”

“嗯,挺新鲜的,什么时候买的?”范闲用力地点了点头,仔细问道。

“早上买的,自然新鲜。”

“对了,今天有府外面的人到厨房来过吗?”

“送菜的老哈病了,他侄儿子来过。”

“没什么,那我先走了。”范闲从厨师递过来的盘子里抓了块薰肉吃了,一面嚼一面害羞地笑了笑,“别告诉奶奶我到厨房来偷吃的。”

看着小男孩离开厨房,仆人们开始议论起来,都说伯爵的这个私子人真好,没有半点儿权门子弟的恶习,除了……吃饭的规矩实在是有些大。

在澹州港的一条窄街之中,范闲手指勾住某幢建筑的后墙,手臂一用力,整个人便像只灵猫一样爬了进去,这是送菜老哈的家。

伯爵别府一共只有十几个人,除了丫环换了一批,还都是本地人,这么多年了,所以不怎么值得怀疑。虽然送菜的老哈范闲也见过,但听说他病的时间如此蹊巧,就知道有古怪。

老哈的房间里一片黑暗,但在范闲的眼中,却是如同白天一样,他轻无声息地走到房间里,鼻尖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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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三章 刺客

老哈的尸体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只有一双脚露了出来,血腥味很淡,很明显刺客已经处理过,如果不是范闲的鼻子在费介的教导下十分灵敏,说不定便会错过。

范闲依然安静地站在角落,黑暗掩藏了那个刺客,也掩藏着他自己。

他学习瞎子五竹的方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心跳也与街外的喧哗声形成一种很有默契的和谐。

刺客应该还没有离开。监察院的密探行事方法一向讲究缜密,所有在对范闲下毒之后,一定会等到晚上,确认了这个私生子的死亡,然后才趁夜色离开澹州港。而在这座城市里,既然刺客冒充了老哈的侄子,那么一定最熟悉这个建筑,不会愿意再去寻找另外的观测地点。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范闲的预判,他小心观察着房间,除了床上老哈冰冷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别的人存在。

他缓缓沿着墙壁往房间里面走去,尽量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碰到屋里的家具而发出声响,眼光从房顶上和一些不易注意的角落上飘过。

沿着墙壁走到了窗台附近,外面的光线从窗户处透了进来,老哈家里明显没有富到可以用玻璃的程度,所以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很亮。范闲就静静地站在那些茸光的旁边,借着光与暗的反差,掩饰着自己的行踪。

站了很久,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判断错了,那名下毒的刺客或许早就离开了澹州港,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第一时间来到这里,而不是控制住周管家,明显就有些失策。

他走到床边,想看一下可怜的老哈死因,但随着脚步离床边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紧张,因为他听到了某种压抑的极为轻的呼吸声,这人的呼吸声先前一直隐没在菜场的嘈杂之中,直到范闲靠近了床,才能够听到。

原来刺客发现有人进来后,就已经躲到了老哈尸体的后面。

床上尸体后方的呼吸十分平稳,每分钟大概呼吸七次左右。如果范闲不是拥有常人所不能想像的丰沛先天真气,耳力敏锐,那么一定不可能听到。

范闲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那张床很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井。

窗外依然传来代表生机的叫卖声,夹着远方传来很轻微的声音,能听清似乎是某辆马车往这边开来了。

他知道在这幢建筑的正面是一个菜场,恰好就在这里路变得很窄,马车经过的时候,一定会有些困难,所以他轻轻握住匕首,安静等待着。

刺客也在尸体后方等待着,他并没有看到进入房间的人是谁,只知道对方似乎拥有和自己一样的耐心,长久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澹州港这里的危险,不应该留在这里等着将可能追查到此的人物灭口,而是应该及早离去。

……

……

一辆马车缓缓地行驶过菜场,两边的商贩开始漫骂起来,车夫愁苦的脸很明显地显现了出来,如果不是赶时间,他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好不容易商贩们空出来了一段路面,车夫向四周的人们表示了感谢,然后一挥马鞭,马车往前踏去,却挤烂了一箱鸡蛋,卖鸡蛋的商贩十分生气,拉住了马缰绳,整个菜场轰的一声吵了起来,声音非常嘈杂。

菜场旁的小楼内。

听见外面传来轰的一声,,趁着外面声音的掩护,范闲奇快无比地抬起右脚,在地上一踩,整个人便跳到了床边,右手一翻,一柄细长的匕首狠狠地向老哈尸体后方扎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范闲看清楚了刺客的容貌,双眼冰冷,眼骨上的眉毛有些散乱,可以看得出来年龄并不大,相貌很普通,只是双唇有些厚,脸颊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床上似乎毫无准备的刺客右手忽然动了动,一柄小小的黑色弩箭穿破了袖子,飞了出来,直射范闲的面部——而范闲此时双脚刚沾到地面,右手已经举了起来,整个胸腹处没有一点防御。

弩箭的飞行速度很快,像一道幽光!

在弩机抠响的一刹那,范闲就反应了过来,得助于这些年五竹那根比弩箭更快的木棍教育,脚尖沾到了地面,却没有踩实,后脚跟没有着地,用脚趾的力量一扭,整个身体在空中没有办法借力的情况下,往右边偏了几寸的距离。

弩箭极为惊险地从范闲的左脸旁边擦了过去,深深地射进屋顶的木梁,笃的一声闷响。

刺客满脸震惊,似乎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那个应该已经中毒死了的漂亮少年,更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能够躲过如此近距离发射的暗弩!

而这个时候,范闲手中的细长匕首已经顺着扭动身体的方向,狠狠地刺入了那位刺客的身体,发出一声很难听的闷响,就像是菜刀斫入猪肉时的感觉。只是可惜,范闲为了躲避弩箭,下手有些偏,细长的匕首只是插进了刺客的肩膀,而没有杀死对方。

刺客像水里的鳗鱼一样在床上一弹,左手锋芒一现,准备起身给范闲致命的一击——但马上肩部的剧痛和一股向下的冲击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重新摔了下来,抠住暗弩的手指也松开。

他起身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肩部的疼痛,但是没有想到这种疼痛如此剧烈,而且……那个小男孩的匕首竟然是穿过了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扎进了床板里,将他的身体活生生地钉住!

……

……

刺客的动作失效,范闲的左手奇快无比地反扼上了对方的咽喉。刺客那张平实无奇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厚厚的双唇微张,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范闲的心脏一缩,感觉到微微的寒意,没有给对方说话或是反击的机会,虎口用力,喀喇一声,刺客的脖颈断了,脑袋歪到一边,当场毙命。

他的手依然在刺客断了的脖子上放了会儿,感觉着那里骨节的碎裂,还有渗出鲜血逐渐变冷,才终于将手收了回来,开始半蹲着身体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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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四章 豆腐如玉

许久之后,范闲才平静下来,身上的冷汗将他的衣服与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从刺客的肩膀处收回细长的匕首,刀锋与骨肉分离的声音很恐怖,不由让他愣了愣,又卸下死刺客袖筒里那架小巧阴毒的暗弩。

细长的匕首上面涂着黑色的颜色,避免反光,但范闲知道,费介老师亲手配制的黑色涂料里面不仅有毒,还有一种能够放大受伤人类痛觉的药物。他小心地将细长匕首插入硬骆象皮做成的刀鞘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刺客尸首和床下送菜老哈的双脚,然后转身离开。

推开房门,瞎子五竹正静静地站在楼梯角,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没有马车过来怎么办?”

范闲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克服了初次杀人所带来的那种可怕感觉,抬起头来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我会和他一直耗着,然后等你来。”

依然是从后墙下去,在澹州港外爬悬崖的训练,终于在今天起了作用。范闲双脚落在地上,往前走去,知道五竹一定会离开自己,而当自己如果再有危险的时候,他又会出现。

走在菜场中,身边人声鼎沸,他依然沉默着,垂在大腿边的右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菜场的一头,在一个摊子面前,他停下了脚步。这是个豆腐摊子,摆摊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面貌柔美,系着个围裙,双手白嫩。

“冬儿姐姐。”范闲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这正是被他赶出伯爵别府的大丫环冬儿,当年很小的时候,范闲经常赖在她的怀里睡觉,感情一直很好,冬儿出府之后,在菜场里摆了个豆腐摊,所以范闲经常来这里买豆腐回家。

冬儿看见是他来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将他领了进来:“少爷,你怎么来了?”

坐在小板凳上,又有居民来买豆腐,冬儿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两眼。

范闲点点头,让她先去照看生意,回身发现摊子的后面有个婴儿床,床上坐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正伸出拙嫩的双手,在玩床前系着的小铃铛。

范闲伸手将那个小丫头抱了出来,逗着玩。冬儿转身看见,赶忙上来接到怀里,埋怨道:“别把你衣服弄脏了,回去又得让那些丫头们洗。”

范闲嘿嘿一笑,说道:“冬儿姐,我当年像你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你不一样天天抱着我。”

冬儿笑着说道:“我的大少爷啊,你怎么和我们这些下人比。”有些奇怪,冬儿就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抢在范闲之前尝了下咸淡,就被范闲无情地赶出伯爵别府,但听语气,她似乎并不怎么记恨这个小男孩儿。

范闲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冬儿似乎瞧出来他心情不好,所以逗着自己的女儿喊:“叫小少爷,小……少……爷……”

“喊我小舅舅。”范闲坚持。

……

……

在豆腐摊里坐了很久,看着冬儿切豆腐,称豆腐,用纸包豆腐,逗着身边的小丫头喊自己小舅舅,许久许久之后,范闲终于驱除了心头的那一丝阴冷,站起来向冬儿告辞。

冬儿有些为难地说道:“您来这一趟,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范闲笑了起来:“冬儿姐,难道我还差吃的吗?”

“那倒也是。”冬儿捂嘴笑道,少妇的娇羞全部展现了出来,她忽然说道:“谢谢少爷给小丫头买的这些东西。”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不怪我把你从伯爵别府里赶出来就好。”

冬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信任面前这个并不大的小男孩儿,虽然很不理解那天吃饭他为什么发怒,但知道对方一定不是故意的,更何况自己出府之后,少爷经常偷偷给自己送些银钱过来,后来自己嫁了人,一家三口过的日子还算舒服,出来摆豆腐摊,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知道这样才能方便少爷这个小孩子来看自己。

范闲挥手与豆腐冬儿告别,走出菜场之后,回头望去,只见那个柔美可人的女子正背着小妮子在水里切豆腐,那微微前倾的身子仍然是那么的苗条丰润,并没有看出岁月的痕迹,就像十年前抱着自己时候的模样。

范闲借故将冬儿赶出别府,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贴身丫环,如果自己有什么事情,她也会很不安全。

在范闲的“童年时光”中,他最喜欢自己的这个贴身丫环,喜欢赖在她的身上,甚至时常幻想着,当自己长大以后,可以如何如何——但他却忘了很关键的一点,当他慢慢地长大时,冬儿也在一天一天长大,今年他十二岁,而冬儿已经二十几岁。

宝玉与晴雯的故事,看来只好半途而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一面意淫冬儿是如何如何的爱煞自己,一面哼着曲子回了伯爵别府,试图让自己相信已经忘记了刺客和老哈并排瞪着的那两对死鱼眼睛。

—————————————————————————

因为中午吃了一顿“猫扣子”毒药拌竹蒿,下午又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所以范闲的胃口变得极其差劲,晚饭只是随便刨了一点,就丢下碗回了卧房。

入夜的时候,他却有些饿了,一个人举着油灯来到厨房,一路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仆人。

进了厨房,他干净利落地洗了条鱼,菜刀在他的手上就像是只鸟儿一样飞舞着,片刻功夫便去鳞剖肚,又用五竹逼出来的切萝卜丝功夫切了些姜丝,菜刀落在案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接着又在放姜丝的小碟里兑了些醋。

生火烧水蒸鱼肥。

蹲在地上望着旁边的炉灶,望着缓缓升起的蒸气,范闲忽然想到一个有些好笑的事情:费介老师和五竹叔因为母亲的原因都在教自己杀人以及如何避免被人所杀的本领,但客观上,却附赠教会了自己如何做一个好医生,以及做一个成功的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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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五章 盖羊毛毯的老人

三分钟后,范闲用手取出滚烫的鱼盘,淋了些南方送来的名贵酱油,汁液琥珀,十分漂亮。蒸鱼与汁一混,香气顿时弥漫在厨房里。他找到晚上的剩饭,就着蒸鱼姜醋,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二天清晨去给奶奶请安,请安的时候,下人来报告昨天夜里厨房里被小偷光顾了。范闲马上明白是什么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给老夫人揉肩膀,一边对管家说道:“昨天晚上我去热了些饭吃,不要紧张。”

那人目瞪口呆,心想小少爷这么大点儿年纪,怎么不喊下人做事,偏要自己去玩这些东西,如果把人烧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范闲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乖巧地对老夫人说道:“孙儿最近从书上找到一个蒸鱼的方法,所以想自己先试一下,如果味道还可以,就准备孝敬奶奶,因为想给奶奶惊喜,所以就没敢让下人知道,没想到却惊动了这么多人,孙儿知道错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一般人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老夫人听了这句也没有什么表情,温和说道:“怎样都好,只是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记得收拾好。”

伯爵别府的老夫人对范闲一向严苛,极少有这种温柔的语气,所以范闲心里略感不安,觉得奶奶的口气里似乎透出一丝对自己的怜惜,这是为什么呢?

老夫人又柔和说道:“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周管家不大好用,像夜里你去厨房这么危险的事情,都没有人察觉,实在是很不像话。我已经把他打发回京都了,由着那一家子破落货整去。”

范闲心头微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杀人回来后,竟然忘了处理周管家的事情,很明显这次的刺客能够混入府中下毒,和这位管家脱不了干系,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果然很差劲。

——————————————————————

白天在书房毫无心情地读了会儿京都寄过来的书籍,范闲再次出府,下意识经过菜场时,才深切明白奶奶那句“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记得收拾好。”是什么意思。

菜场的一角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却很神奇地没有波及到相邻的建筑,只是将那单独一栋小楼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四周围着居民在议论纷纷,范闲个子矮,蹭在一旁听着,知道这场火灾里烧死了两个人,面目全非。

被烧光的地方,正是昨天范闲杀人的那幢建筑。

毁尸灭迹?

范闲想到奶奶刚才说已经把周管家遣回京都的事情,再和面前这凄惨的灰烬颓坦一联系,顿时浑身一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对自己严厉有余、疼爱不足的奶奶竟然思虑如此缜密,为了孙子的安全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想到老夫人平日里闭目养神的老佛爷模样,范闲实在无法将这种形象和眼前这片还冒着青烟的废墟联系起来

范闲混在人群里,看着面前犹有焦糊味的残砾黑木,知道自己又学习到了一些事情。

有旁边的居民注意到他来了,向他请安后准备说些什么,范闲听若未闻地离开菜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间熟悉的杂货店中。

“管家被赶回京都了。”范闲说道。

五竹站在店里,身体对着安静的街上,没有什么反应,居民们都跑到菜场去看热闹去了,所以街上十分空旷。

“昨天我们去的那栋小楼被烧了。”范闲继续说道。

五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范闲揪住他的袖角小声狠狠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忘了处理周管家的事情,是很愚蠢的表现?还需要奶奶帮我收拾干净!”

五竹转过身去,说道:“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不清楚如何处理是应该的,所以你自尊心受挫,所以寻求安慰?”

瞎子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好奇,和平日里的毫无情绪相比显得生动了许多。

范闲笑道:“我没有那些多余的自尊,只是觉得杀人的感觉很不好。而且……”

他住口不说,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不是费介和五竹对自己的教育,自己并不会比一般的权贵子弟拥有更强的能力,说不定……自己早就死了。在这样一个权力纠葛,隐秘重重的背景中,多一些知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每一位站在权力风浪顶上的人,谁不是精通那些肮脏而又繁复的手段。

与他们相比,自己还真的……只是一个天真的儿童。

“杀人的感觉,与被杀的感觉,你喜欢哪个?”五竹问道。

范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然没有人愿意被人杀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不要再问了。”五竹递给他一个牌子,“另外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老夫人将周管家赶出澹州,而没有杀他,是因为不想京都老宅里面因为这件事情闹的太厉害。”

范闲看着那个眼熟的牌子,知道是伯爵府家中执事的令牌,这块牌子就是周管家的。他抬起头来,疑惑看着五竹:“你杀了他?”

五竹点了点头。

范闲忽然想到刺客的身份,挠头问道:“为什么刺客用毒和后续的手法和监察院的手段这么像?”

“问费介去。”

———————————————————————————

庆历年间,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在京都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内,一间密室之中,一位面相瘦削,嘴旁光洁没有一丝胡须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柔顺滑美的羊毛毯子。

密室的玻璃窗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没有漏一丝阳光进来,这位老人很多年前在北边得过一场重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些畏光。

“费老,澹州那件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老人望着面前那个头发花白,长相怪异的同龄人,看着他褐色的眼瞳,微笑着问道。

费介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着院长大人唇边诡异的微笑,心想自己和他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变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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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六章 监察院

京都处理全国政务的各部衙门大部分集中在天河大道往东边的区域,这里没有居住太多平民,道路也格外宽阔,道路两侧是许多或美丽或堂皇的木结构建筑,这些建筑里面就是掌管着全国权力的分散中心。比如老军部就设在道口,门口放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石制雄狮,每天迎着朝阳张牙舞爪,光影幻离中,但其实看上去有些怪异,像是史前巨兽,并不能如何体现庆国的军威。

而庆国真正的权力中心,则是在北城的重重深宫之中,皇宫的建筑并不比各部衙门高大,除了那个高耸入天的嘹望塔。但厚厚的宫墙和里面宽宏无比的广场,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神圣的感觉。

庆国的官员其实心里都清楚,皇宫里那位雄才伟略的陛下,并不会去纠缠于官场上具体的细节,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整个庆国官僚机构中,最可怕的地方,权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门,也不是皇宫——而是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

监察院就设立在这里。庆国实行三院六部制,三院是监察院、教育院、以及由老军部升级而成的军事院。而在这三院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监察院,监察院拥有独立的调查权、逮捕权,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拥有审判权。而且没有其它任何一个机构有权力监管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只没有缰绳的猛兽,又像是皇帝陛下手上的秘密特务机关。不,应该说,监察院本来就是皇帝陛下摆在明处的特务机关。

只是庆国的官员们总是忧心忡忡,这一任的皇帝陛下天纵其才,还可以收伏那位阴险的陈院长和监察院无数的密探和暗底里可怕的实力,可万一……那将来,谁来拉这头猛兽的缰绳?更何况饱受监察院之苦的官员们总在暗底里腹诽,监察院不是猛兽,只是一头阴险而卑劣的野狗。

此时,监察院那个没有一丝光明的房间里,正有一番很稳秘的对话。

“澹州港火场中的刺客确实是院中编制,归属于东山路管辖。而外地的组织事务一向归四处负责。内务部查出来,第四处的一位官员,与大人家里那位二太太是远房亲戚,所以这个任务应该是这样安排下去的。”费介望着院长沙哑着声音说道。

“身份?”这是老人最关心的事情。

费介眯着眼睛,微褐色的眼瞳里满是不确定:“我相信在知道这件事情的八个人中,没有人会泄漏。而五大人虽然是小姐的亲随,但他当年很少出手,如今的世上没有谁见过他本人,唯一与他会过面的叶流云如今已经是一代宗师,更不可能跑到澹州去旅游,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别人因为五大人而推断出他的身份。”

院长的手指枯瘦,指节突出,轻轻在桌面上敲打着,若有所思:“当年我要你杀死那天夜里所有看见五竹的黑骑,你向我求情,现在想来还是不对。”

费介笑了笑,因为与毒药浸染过多而导致变成微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莫名之色:“那天夜里已经死了很多人。”

费介至少在表面上不怎么惧怕面前这位官高位重的老人,毕竟他的身份资历摆在那里,笑着嘶声说道:“没必要的杀戮是极其愚蠢的,您忘了,当年小姐曾经这样说过。”

“噢。”老人也微笑了起来,似乎想到很多愉快的往事,但就在这样的笑容里,他发出了一条很阴森气十足的指令。

“东山路听命于四处,既然文书签名齐全,那程序上并没有错,所以这件事情东山路不需要负责。其余的人随便处理。”他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居然动用我的力量去杀我要保护的人,这是巧合,还是有些人在试探什么?那位二太太,看来很不简单啊。”

他接着说道:“四处言若海监管不力,乱签一气,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瞎杀胡杀,胡闹台!停他三年处长俸禄,再派他大儿子,那个叫言冰云的去北边,弄到两条高等级的货色才准回来。”

说完这句话,院长拿起桌面上内务部已经拟好的文件,写下了最后结论,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陈萍萍。

费介每次看到院长干瘪难看的签名都想笑,但又必须忍住。他知道这个女性味十足的签名会让几位高层官员死去,会让一个更高层的官员儿子凄苦地潜入敌国,必须弄到特别有价值的情报才准回国,这只怕比死还可怕。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和范建从小一起长大,想不到现在要为他家的事情操这么多淡心。你让得力的人去查一查那位二太太和那位有没有什么关联。”

范建是司南伯爵的名讳,正是范闲的父亲。

费介皱着眉头,微褐的眼光微抖:“不可能,他们应该以为那个婴儿早就死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相信他们不可能知道范闲就是小姐的儿子。”

院长微笑着:“陛下一向要求贵族、文官和我们之间保持距离,而当年派你去澹州,虽然很隐蔽,但终究还是有可能被对方发现。想来不论是太后还是宰相,都很好奇我们院子与司南伯爵的关系,那些藏在暗中的力量,借着二太太的手,试探一下我们和范大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也是应有之义,所以我们不要反应过度,知道吗?”

费介忽然有了怀疑,关于澹州刺杀事件的发生,说不定是因为院长大人曾经故意漏出一些风声。

……

……

老人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掀起黑布的一角,往窗外望去,淡淡说道:“另外,关于箱子的事情,不论五竹有没有说实话,但只要不落在北边的敌人手里就好。”

“可惜我们不知道那个箱子究竟是多大,是什么模样。”费介来到他的身边,顺着老人的眼光往窗外望去。

“我下地狱之后,你早点儿来陪我打牌。”陈院长笑着说道。

费介知道院长大人的年纪远没有外貌那样苍老,笑道:“我可是好人,将来要上天的。”

一个黑色的影子像风一样从密室的角落里飘了过来,将黑布拉下,阻止过于强烈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身上。这个人的动作没有一丝声音,正是许多年前在京外一剑斩杀持杖法师的那位高手。

费介指着那个黑色风影说道:“估计他会来陪你下棋。”

……

……

窗外是一片阳光明媚,远处皇宫几大殿上的琉璃瓦正闪着湛湛金光。

窗前道路上的行人们经过监察院门口时,都下意识地绕路到街对面行走,似乎害怕沾染到这里的阴暗气息。

监察院的门口有一块石质材料砌成的宽碑,碑上写着几句话,真金涂绘于其上:“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落款是三个字:叶轻眉。

没有人知道叶轻眉是谁,但是京都所有居民都知道,当监察院建立的时候,这块石牌就立在了这里,永远金光闪闪,一片光明,和远处皇宫里的金黄色宫檐遥相呼应……似乎隐藏了那两座建筑里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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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七章 红袖添香夜抄书

在经历了一次暗潮涌动之后,澹州港迅疾回复了平静,被烧死的送菜老哈与他楼内另一具尸首是什么关系,已经没有人再注意。至于火灾的起因,官府更是没有给出任何说法,而愚民百姓们也没有人对这个原因发生任何兴趣。

澹州港的治安一向很好,在严密的司民保甲制度控制下,那些在庆国北部流窜的罪犯和冒险者,没有办法在这里获取任何利益。加上皇帝陛下因为贸易重心向南转移的原因,免除了澹州附近相邻七个郡县的税收,虽然不能让民众马上变得富庶起来,但至少能够至少保证家家有些余粮,再也不会出现三十年前那场因为饥荒而导致的流民暴乱。

而且澹州城虽然靠着大海,却没有沾染太多大海阴晴不定的暴烈禀性,城中居民们都很温和,所以当面对着城中最为尊贵的门第——伯爵别府时,总是会表现出适当的尊敬和小心。就算人人心知肚明范闲只是个私生子,但仍然是范少爷范少爷的喊着,努力压抑住内心或许一直都有的些许鄙夷。

这便是范闲的痛苦所在。

这一世除了在那位命薄的周管家面前稍稍表现了一下自己做纨绔子弟的天赋外,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扮演这种角色。走在澹州港的大街上,有的人对他很亲切,有的人对他很尊敬,就是没有人来惹他。

体内的真气慢慢蕴积着,将他的经络打炼的异常坚实,而那些大部分流失到后腰雪山处的真气,却是一片宁静,不知道窝在那里有什么用处。

这一世范闲始终在扮演一个稳重,识体的少年,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总觉得有些憋的慌。而且明明知道自己的水准可以杀死一名刺客后,他更是期盼着能有行个侠,仗个义,救个美女之类的事情发生。

但澹州港太平,太太平。

……

……

书房里点着宁神的焚香,淡淡的香味泌人心脾,感觉十分舒服。范闲手上拿着一枝秀气的毛笔,在剪裁成约摸四个手掌大小的宣纸上,认真地写着字。如今文场之上分今文派、古文派,在用笔上也有用鹅毛笔与用毛笔这两种,如果从便捷的角度看,用鹅毛笔或许好些,所以现在京都的各部衙门一般用的都是这种,包括费介在澹州教书时,也是如此。

但鹅毛笔削笔尖的工艺,却是需要真正手艺精良的老师傅,用久了笔尖容易变形,所以要真正推广并不容易。

范闲更喜欢毛笔一些,一来是觉得既然这个世界里凑巧用的还是方块字,那么用毛笔写出来的字,当然要更加美丽。他决定要把书法好好练一练,免得将来太丢人。

另一方面,他认为像自己眼下正在“写”的这个故事,是一定要用毛笔,加上极娟丽的小楷来慢慢抄,才能表示出那份尊重。

贴身丫环思思用纤细的两根手指握着墨块,缓慢而柔匀地在砚里顺时针磨着,眼光落到少爷面前的纸上,只见上面写着:

“……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

思思瞄到这上面写的不堪内容,不由双颊一红,啐道:“这智能怎么这么无耻?”

范闲听到耳畔丫环嗔怨声音,好奇地抬起头来,笑眯眯问道:“姐姐为什么说智能无耻?”他在房中或是别人不曾注意的地方,总是唤几个大丫环姐姐,这个习惯从冬儿开始就延续了下来,丫环们拗不过他,老太太又不管,所以只好由着他去,这么些年听下来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异。

思思脸上红晕散开,像朝云一般,很是漂亮,呓呓解释道:“那尼姑……说话行事也太孟浪轻浮……只是少爷,尼姑是什么?馒头庵又是什么地方?”

范闲噗哧一笑,心想呆会儿写到秦钟与智能儿苟合之事,你只怕才会觉得是真孟浪。但听到思思问尼姑是什么,他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佛教,自然就没有和尚,也就没女和尚了。

他用空着的手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天后憋出一句话来:“尼姑就像苦行僧侣,馒头庵就类似于神庙这样的地方。”

思思听到他的解释,吓了一跳:“少爷可不敢胡写,神庙在天之缥缈处,一向悲悯世人,又不干世事,怎么会是那种肮脏地方。”

范闲也不与她解释,笑着说道:“知道啦,我写的时候小心些就是。”

又写了几句,他想到了些什么,便让思思出去,免得丫环看见后面的少儿不宜内容,会向老太太禀报。小时候他经常讲换故事吓冬儿,冬儿还一直以为是那位西席先生教的,后来还真的去老太太那里告状,害得范闲默了好几天的书。

思思细心叮嘱了几句,放下手中的墨便推门而出,临出门前那一扭的风姿,着实让范闲心头微微一热。

范闲执笔沉思,心想这抄红楼梦果然要比剽窃前贤诗词要来的复杂许多,自己一年前开始动笔,到如今也只默写到十五回,幸亏如今这脑子清楚的古怪,前世的记忆竟是分毫不差,反而更加清晰,亏得如此,才能记住曹雪芹那些美则美矣、实则难记的判词梦谵。

只是书里面的人物背景,与这个世界总是有些许差别,不知道将来被别人看到后,会不会理解得了,所以有些要紧处还是需要慢慢改去。但范闲对于笔下这红楼梦还是极有信心的,一头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红楼梦?放到这个世界上依然是红楼梦,依然是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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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二十八章 书贼

他实在是很羡慕前世读书时,曾经幻想过的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场景,所以先前将思思硬拉着,陪他写了半天,嗅着室内焚香,女儿家身上体香,笔尖柔毫与纸面轻触滑润,享受着那种异常安宁的美妙感。

但想到自己写书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了,只怕会给自己带来许多没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决定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写。

范闲总觉得自己必须要提前为将来的京都生活做好准备,从物质上,以及精神上。而像红楼梦这种长篇美文,是断断然不可能像抄袭诗词一般,临时在某个酒宴之上脱口而出,所以必须要事先就准备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将来的人生,肯定与庆国的中心,那个遥远的京都脱不了干系,也许是那个当朝廷高官的亲生父亲,也许是那个印象中的黄毛丫头,也许是自己没有见过一面,却总是某名好奇的母亲。

他想了想,复又落笔写完这回里宝玉与秦钟儿那些不可与人言之事,待墨迹干后,放入信封之中,准备寄给远在京都的范若若。

在澹州港的府邸内,范闲没有留存稿,前面的都是写一篇,便往京都寄一篇。因为他实在是很难抑止自己心中那种想将前世的美好经验,与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享的欲望,就像某个人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而且从来没有人看见过的玉石,自己藏在床下许多年,心里一定会痒的要死,总是恨不得让全天下人——不,应该是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这玉石夺人心魄的美丽。

将名画收藏一辈子而不示人的收藏家,如果不是变态,那就是偷这幅画的小偷。

而范闲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变态,虽然自己确实是小偷,但很妙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

所以范闲完全忽略了范若若丫头的年纪,一直按月将稿子给她寄过去,然后告诉她,这故事叫作石头记,是一个叫做曹雪芹的人写的,自己偶然结识,每月从他那里弄些稿子,与妹分享,如何云云……

虽然红楼梦前十五章里,依然有秦可卿梦中会宝玉,宝玉初试云雨情之类的段落,但范闲里笃定小丫头在自己这么几年的书信薰陶下,应该不会将这些看成洪水猛兽,也不会将自己这哥哥看成什么淫邪之人。

果不其然,范若若得了曹公文字,懵懂读之,视之如牡丹大嚼之,却也是慢慢品出了些许味道,尤其是看到黛玉进府之后,便开始觉出好来,每月必来信催哥哥多向那曹公多求些。

范闲接信之时,心中不免苦闷,心想这存稿都没了,更新自然不可能太快,日后抄到七八十章时,总不还是要落个太监的下场。

……

……

将今日文抄公的事业做完,范闲便开始和平常的日子一样看起书来。他的书房里有许多杂书,都是京都伯爵府寄过来的,每当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里对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印象总会有所改观,至少对方还知道一个人成长过程之中,最紧要的是哪些东西。

在一个没有AV也没有坑的国度里,范闲用来排遣无聊生涯的方法,除了每天与体内霸道真气捉迷藏,让丫环们脸红羞羞,便只有阅读书房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书籍。

书籍的内容涉猎面极广,从农物耕种到庆国律法,无一不包,还有些这个世界的经书更是像砖头一样地塞满了整层书柜。

这书柜是范闲按照自己心目中的样式做的,样式很简单,每层里面放着瑶州出产的芸香草,这种草最能防止蠹虫蛀蚀书籍,只是这个世界上好象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在别府里只是当作一般香料在使用。

读了这些年的书,范闲从那些经书里发现了许多自己前世所学的影子,只是在表述的方式上有些微的不同,这个认识让他绝了抄袭韩非子荀子老子孙子若干子,从而成为一代学术大家的念头。

不论是哪个方面的学习,包括识毒,包括修行,包括读书,范闲都很认真,用完全不符合他如今年龄的沉稳与刻苦,在不停累积着。因为他明白,自己比旁的人并不多出什么,自己并没有来到一个平均智商为五十的完美世界,自己能够拥有的优势,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地球社会沉淀下来的知识,还有就是比一般孩童启蒙要早许多的觉醒初始时刻。

油灯里一声轻响,蹦出一小团灯花,忽然变得亮了些许,范闲伏案看书,渐渐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洗漱完毕,范闲先去老太太卧室请安,才自去厅里用早饭。自从刺客的事情发生之后,范闲再看着奶奶的目光,就与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别,除了坚持了许多年的晨午请安之外,还会时常与面貌慈祥的奶奶聊些家常话,讲几个小段子逗老人家开心。

“听说有一天,皇帝陛下召集宰相大人、元老会领事大臣,监察院院长、宫中的太监头子还有一群高官在大殿商议国是。结果那天天降流星,一颗陨石从天上飞了下来,砸破了殿顶,将正跪在下面的几位大臣全砸着了。陛下赶紧传唤太医前来医治,守候在病房之外。不一会儿功夫,太医出来了,陛下忙着问:太医,宰相还有救吗?太医很木然地摇摇头:宰相没救了。”

段子前面,老夫人满脸孤疑,不知道小孩子为什么讲起京都里的事情来了,这些权力中的阴险事,老夫人不知道亲身经历过多少,所以一向小心谨慎。

“陛下又问:那领事大臣呢?太医又沮丧地摇摇头:唉……也没救了。陛下又问:洪公公?太医仍然是摇摇头。陛下大怒,喝斥道:那到底谁还有救?太医精神一振,说道:陛下洪福,庆国有救了!”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太顿时醒了过来,笑的颤颤巍巍,眼泪都险些笑了起来,指着范闲无辜的脸笑骂道:“你这个小促狭鬼,如果是在京都里,光凭这个笑话儿,你就要被监察院给逮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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