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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黯香魂》书籍作者 若水依痕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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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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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歌楼03
江恨云皱眉道:“你是什么人?”这少女颤声道:“我……我腿好疼,求求你救救我……”江恨云没说什么,将她轻轻放在平坦的山石上,撩起她的长袍,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时,她全身颤抖了一下,因为害羞,两条腿极不自然地蜷了起来。

江恨云看着她这两条美丽修长的小腿的眼神却和看着两根柱子没任何区别,淡淡道:“幸好我出手不重,否则你这两条腿就算废了。”从怀里掏出一些纱布,“会很疼的,忍着点。”

这少女瞪大眼睛恐惧地瞧着他,不由自主地点头。在整个过程中,她疼得面容扭曲,满眼泪花,死死咬着唇。等到江恨云把她的腿骨接好,她下巴上已经鲜血淋漓,嘴唇早就咬破了。江恨云细心地裹上纱布,望着她道:“现在怎么样?”她感激地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你。”

江恨云站起身来,道:“把你下巴上的血擦一擦吧。”这少女羞得满脸通红,到处找丝巾,却没找着。江恨云递给她一条。她犹豫了半天,接过去把血擦干净,嗫嚅道:“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江恨云笑了笑道:“别那么麻烦,扔了吧。”她迟疑了一会,道:“还是洗了还给你吧。”江恨云不置可否,淡淡道:“这可都是些小事。”

她听出弦外之音,赶紧道:“江公子,你千万别误会,我……我没有恶意……”江恨云道:“你方才拼死拼活要把我打下山涧,现在却对我说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说我信是不信呢?”这少女手足无措,呐呐道:“我……我……”江恨云道:“你到底是谁?”

这少女低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道:“我……我叫清可……我只是个很平常的人……”

江恨云看着她慢慢道:“一个平常人是绝不会知道邪神练孤舟的,也做不出那样逼真的死亡帖,更没有胆子冒充邪神,何况你的武功这么出色……”

清可咬了咬唇,道:“我真的只是个平常人。”江恨云笑了笑道:“那好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向我下死亡帖?”清可眼中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为了好玩。”江恨云苦笑道:“好玩?你觉得这好玩么?”清可咬着唇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我真的很好奇。”

江恨云道:“传言大都言过其实,你何必当真?”清可看了看他,脸色发白,默不一语。江恨云忽然觉得这少女很有意思,笑了笑,道:“你能走么?”清可动了动腿,仍然痛彻心扉,她暗中咬紧牙关,点点头。江恨云善意地笑道:“别逞强了,看来你也是个很倔强的女孩子。”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清可红着脸道:“我住在很远的地方。”江恨云道:“那我只能把你送到山下,给你找个养伤的地方,等你完全康复了,你再自己回去。”清可忍不住道:“你这人好奇怪。”

江恨云道:“哦?”清可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江恨云道:“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清可道:“我也见过许多很奇怪的人,可你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江恨云道:“哦,举个例子。”

清可脸上一热,道:“我不说。”

江恨云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言。清可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得到他怀抱的温暖,闻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一颗心怦怦乱跳。可他却毫无反应,没有一丝儿邪念。她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男人,难道他的全副身心都已经被绸缪仙子冷雁菲占据?

江恨云把她送到山脚下一个熟识的农户家中,留下几锭银子,交代了几句,告辞而去。

清可透过窗子目送他离去,心里空落落的。她不觉中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在竭力讨她欢心的那个男人——那无疑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但比起江恨云,他似乎还少了点能真正打动她的东西,可那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看着江恨云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适才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柔情,一种超出凡人的宽容和善意,一直摇撼到她的灵魂深处,让她感到一丝甜蜜。

江恨云匆匆赶路,离城门尚有二里之遥,突然听到一人冷冷道:“江公子,请留步。”他循声扭头,看见三个人影远在几十丈开外,接连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当中一人白衫飘飘,黄净子脸,眉心一点朱砂痣,似乎正是出声之人。他打量着这人,从容道:“阁下如何称呼?”

白衣人道:“敝人只是邪神座前一介走卒,不劳相问。”江恨云淡淡道:“莫非邪神出手之前都要有人先探探虚实?”白衣人傲然道:“倘若连我等这关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同邪神一决高下?”

江恨云道:“原来邪神并非天马行空的独行客。”白衣人慢慢道:“邪神乃冥界之王,王者身边岂能没有仆从伺候?”江恨云笑道:“原来如此。”

正说着,那白衣人已退后几步,另外两人逼上前来。其中一人身穿青色缎袍,面部凹陷,长着一个分外显眼的大红鼻子,活像一只红绒球,此人手持长枪,枪长八尺。另一人额头突出,下颌奇长,长得倒像只猿猴,手握钢刀,刀如燕尾。

江恨云微微皱眉,暗自揣度两人的来历。此时枪挑梨花,朵朵大如银盘,哧的一声向他咽喉刺到。他身体向右微倾,长枪贴着他的胸膛刷的刺过,燕尾刀同时自他下盘反撩上来,此人刀法诡奇,专走偏锋,出手部位均在膝盖以上,小腹以下,用的全是指力。江恨云身子从刀锋上掠了出去。在两人身形交错之机,对方右手的刀突然换到左手,乘势自胁下反刺出来——江恨云与他擦肩而过,正好把整个后背暴露在他面前。高手相争,时机把握准确与否往往是胜负的关键。此人逮着这个机会,立即不假思张挥刀猛刺,变招与出手几乎只是一个动作,动作怪得出奇,也快得惊人。他料定这一刀决不会失手,哪怕江恨云轻功独步天下,也绝不可能快过这一刀。

那持枪者也趁机发难,长枪虚下横撞,挑头冲打,手腕闪动,长枪狠狠朝江恨云背心刺落,这一招把长枪的威猛浑厚、沉实凝重发挥得淋漓尽致,出手之辛辣,更在那个使刀者之上。

江恨云背后一刀一枪,成天地交泰之势,出手均是要命的狠招,几乎无路可退。但见他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转——谁都以为他想冒险一试,凭轻功避险。

这两人岂容他闪躲,枪若赤雨,刀如闪电,以无懈可击之势直贯江恨云后心。哪知他突然整个人转了过来。两人不期一怔,手上顿时慢了一忽。这一慢,时机稍纵即逝,只听叮的一声,刀枪交击,长枪立即如同一条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登时软了下去,劲力全消;燕尾刀亦被长枪击散势头,持刀人只觉虎口欲裂,燕尾刀险些脱手而出。但两人虽惊不乱,应变神速,手腕一振,刀光枪影,犹如云雾罩山,进招锐利,朝江恨云咽喉穿刺。

江恨云没料到这两人变招如此迅速,身形暴退。两人招式用老,又发起一轮急攻。持枪者招式一变而为“寒塘鹤影”,极尽钩、挂、剪、挫、拉、进、封、提、劈、剁、扎、推之能事,穿指摆袖,梨花摆头,虚实相依,奇正变幻,神出鬼没,将江恨云全身封锁。武林中以打枪为兵器者不在少数,但数十年来并无一人能凭借枪法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更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揉和大枪的十余种妙诀,将一杆长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江恨云不由暗暗称奇。

持枪者一枪出手,立即封锁江恨云所有退路,长枪挥舞,忽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分击江恨云“横骨”、“太赫”、“少海”、“乳根”、“期门”、“伏兔”等十二处大穴。

持刀者身随刀转,刀锋向江恨云前胸划下。刀风扫过,江恨云顿觉中轴一线上冷气彻骨,倘若闪躲不及,势必被此人一刀开膛破肚。他肩头旋动,上身向右转,持刀者急锐的刀锋沿着他胸膛划过,劈了个空,等他发觉招式用老,急于变招之际,为时已晚。呛然一声,江恨云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弹,他虎口震荡,半边身子发了麻,掌中燕尾刀再也把握不住,青碧的一溜刀光闪电般投入持枪者挑起的银涛雪浪也似的冷光之中。虽只轻轻一弹,江恨云却已贯注七成内力,燕尾刀去势如飞流直下,不可遏抑,青光在冷光中一闪,便直贯持枪者面门。他大惊之下,急忙举枪封挡。刀刃击在铁枪上,豁了一个大口,铁枪则断作两截。他兵器已毁,勃然大怒,厉喝一声,两截断枪带着凌厉的狂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朝江恨云劈了过来。

江恨云淡淡瞧着他出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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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歌楼04
忽然间,寒光一闪,惊叫声起,两道黑影冲天飞起,“夺”的一声同时射入数十丈外的岩石之中。持枪者一张脸痛得变了形,两滴鲜血从手腕上滴了下来。再看江恨云,仍然原地不动,手中却多了一柄燕尾刀,刀尖上挂着一串血珠。持刀者抢前几步,抓起持枪者双手,只见腕间一点血痕,不偏不倚,正在血脉右侧,倘若刀尖再偏半分,这两条手臂就算废了。这一刀出手,委实惊心动魄,不但迅疾绝伦,而且准得吓人。持枪者看着两只手腕,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江恨云顺手将燕尾刀掷回持刀者鞘中。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这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碧衣人,头戴鬼头面具,按住两人肩头的双手突然轻轻在他们脖颈上拂了拂,两人的头颅立即一左一右飞了出去,接着,两人的躯体轰然倒地,宛如山墙坍塌。江恨云心头一震,瞿然惊视。那碧衣人却冷哼一声,旋即飘然而去,轻功高得可惊可骇。江恨云皱眉沉吟,心道:“这人莫非就是真正的邪神练孤舟?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碧衣人一掠而过,朝江恨云来时方向疾奔。约莫奔行三十余里,远远看见一座围着竹篱笆的农舍,灯火全熄,房顶的茅草轻轻拂动,屋前堆起高高的草垛,散发着微微的芳香。他放慢脚步,摘下面具,揣进怀里,露出一张英挺秀逸的脸庞。他越过篱笆,转到农舍和东面,透过窗子看见床上坐着一个陈容婀娜、腰如约素的黑衣少女。她披着长发,微微侧着头,抱膝凝想。朦胧的月色映着她迷离妩媚的脸,令人怦然心跳。

他悄悄欣赏了好一会,轻轻叩窗。清可惊问是谁。他推开窗子,笑了笑。她一怔,轻轻道:“你怎么来了?”他从窗口跳进来,一直走到床前,闻到她身上芬芳甜美的气息,不免有些意乱情迷,他勉强控制住自己,轻声道:“你受伤了?”清可掩上散开的衣领,低头不语。他看着她,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清可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他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能耐——伤在哪?”清可咬了咬唇道:“腿上,差点就残废了……”

他皱了皱眉,道:“江恨云怎么心肠如此歹毒,连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放过!”清可道:“怎么能怪人家,还不都是我自己淘气……他能帮我治伤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碧衣人不悦道:“他帮你治的伤?”清可道:“有什么不对么?”碧衣人道:“没什么……那我更得瞧瞧,免得他粗枝大叶的,反而害了你……”

清可蹙眉道:“你怎么这样说话?”碧衣人叹了口气,道:“我这还不都是因为P哪恪??鼻蹇衫淅涞溃骸笆敲矗俊北桃氯搜凵癖涞眉??婀郑???溃骸肮至耍?阍趺凑饷椿ぷ潘?俊?

清可淡淡道:“你管得着么?”碧衣人心生妒意,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哪敢管你。”环顾四周,“这地方这么简陋,怎么住得了人——我带你走吧?”清可道:“我不走,我乐意在这里住着。”碧衣人暗中咬了咬牙,笑道:“那好,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你好好歇着吧。”说完穿窗掠出,转瞬即逝。

清可咬着唇发了半天呆,从怀中摸出那条血迹斑斑的丝巾,情思纷乱。

葵园公子在菊影楼大宴宾客已经多时了,烛影摇红,群情振奋,逐笑追欢,箫鼓如雷,笙歌繁响,起坐喧哗,醒者闹,醉者叫。灯火辉煌的夜晚,疯狂、粗暴,充满奢靡的欢笑,无法抑制的躁动。留春园名妓苏雨蓉婉转轻妙的歌声也无法安抚狂乱的人群,她的歌声渐渐被淫靡的乐曲淹没,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舞女,极大地撩起男人们原始的欲望。她放肆地笑着,指挥着狂野的宴席。她那薄雾似的舞裙,叮当乱响的脚铃,水蛇般的细腰,像噼啪燃烧的烈火,把每个男人灼烧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倒在她跟前吻她的脚。她艳丽的明眸在烛火中闪烁如妖魅,血淋淋的伤口般的红唇带着一种野性的、过分猛烈的诱惑。她轻而易举地攫取了这些轻狂而又薄情的男人的心,又弃之如敝履。

在这众生狂欢的淫冶地,许青阳反而心生倦怠之意。隐隐约约的花香在幽暗中浮动,静谧的果树林荫中传来莺啼,遥远的夜空中升起一阵箫声,箫声中带着无限的忧郁。

一个身穿白色镂花长裙的少女从幽暗的林子里飘然而出,鬟凤低垂,腰细惊风,眼波欲流,脸上带着同性也觉销魂的笑容。许青阳看得暗暗吃惊,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那女子款款走到葵园公子身畔,偎在他怀中,拈花微笑,顾盼生辉,凡被她瞥过之人,无不失魂落魄。她捻着花瓣,有意无意地向许青阳频频示意。许青阳心里有些痒痒的,微微一笑,优雅而又轻佻地欠了欠身。她却用花遮了脸,扭头自顾与葵园公子私语,声音软绵绵、甜丝丝。

许青阳是何等人物,自然了解女人的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他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她情知许青阳留意着她,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造作得千娇百媚,一心想引诱这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许青阳疏宕狂恣,肆言极行,有钱有名,还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女人而言,的确不可抗拒。但她的一个动作让他皱了皱眉,他忽然想起在江恨云书房里见到的那幅血姬的画像,心头一震:“这女子是何许人,竟然与血姬如此相象?”

葵园公子命童子以巨觞行酒,自己亲自劝酒,走到许青阳面前,笑道:“于兄今日莫非心绪不佳,何以整夜沉默不语?”许青阳笑笑道:“阁下有佳人在抱,居然还能留心于某?”葵园公子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于兄若看上了她,我叫她晚上去陪你如何?”许青阳淡淡道:“你舍得?”葵园公子道:“区区一个女人,有什么舍不得?”

许青阳瞟了那女子一眼,道:“哪弄来的?”葵园公子诡秘地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许青阳道:“叫什么名字?”葵园公子道:“翠玲珑。”许青阳道:“名字倒是大有意趣。阁下果然盛情,可否让她陪我喝两杯?”

葵园公子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转身朝那女子做了个手势,她盈盈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葵园公子笑道:“于兄自便,在下不敢打扰。”

许青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姗姗走来的翠玲珑,微微一笑,道:“姑娘好风致。”翠玲珑嫣然一笑道:“公子果然说的是真话?”许青阳道:“姑娘若爱听,何必在意真假?”翠玲珑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好听的多是假话。”虽在叹息,眼角却闪烁着朦胧如花的笑意。

许青阳携了她的手道:“姑娘善饮否?”翠玲珑道:“若是和俗人对饮,可千杯不醉;和公子对饮么,只怕不胜酒味……”许青阳目光闪动,道:“果真如此,倒是于某的造化了。”

翠玲珑道:“久闻公子乃古今第一风流人物,博雅精深,且有许多细微讲究,比如纸墨笔砚要择取何品方才为佳,琴棋书画瓷器屏风要置与何处方才为妙,睡塌和卧床上要垫盖何色被褥方才为爽,茶具食具要选用何种窑制方才为精,都丝毫马虎不得。倒不知玲珑是否有幸领教?”

许青阳道:“这有何难?”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只觉肤腻如脂,莹润柔滑,“你若愿意,今晚我就可以带你回去……”翠玲珑道:“据说公子身边多有美女,经公子悉心调教,一个个无不容冶万方,艺惊四座。只恐玲珑相形见绌,无地自容……”

许青阳失笑道:“你从哪听来的这许多屁话?”翠玲珑眼波流转,道:“难道不是真的吗?”她鲜红欲滴的嘴唇饱满得像含苞欲放的玫瑰,许青阳心神一荡,忍不住就往她唇上吻去。

淫靡的乐曲如浪涛翻腾,一个紫衣女子飘然出现。她显然是不属于这里的,皎皎如明月,仙仙如白云。她身上带着一种清冷冷的幽香,在她顾若无人地穿过杯盘狼藉的宴席时,这种幽香便四处漫漶开来,狂乱的人群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连那个集万种魔力于一身的舞女也停止了扭动。所有人都悄悄地注视着她,倾听着这仿佛是来自云间的衣袂飘拂声。

葵园公子已有七分醉意,涎着脸笑道:“姑娘莫非要学巫山神女,自荐枕席?正好正好……”伸手要去搂她。他的手明明可以很轻易地触及她的身体,却不知何故,竟搂了个空。他定了定神,看到这女子面纱后明亮的眼透着寒光,挺直的鼻子写着决断,薄薄的唇抿着冷酷,他吃了一惊,酒醒了一半,脱口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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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歌楼05
许青阳在翠玲珑芳烈的脂粉香外,突然嗅到一种清幽新鲜的芬芳,他诧异地移开嘴唇,眼角瞥见那紫衣女子的身影,心头一跳,猝然转头,隔着面纱认出她的面容,一时竟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那种感觉就像跑马郊野,看到大野芳菲幻化无穷。紫衣女子横波微盼,许青阳感觉到她的眼波从自己脸上掠过,仿佛行进在春晚的霏霏细雨中,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欢喜和忧愁都飘落在寂寥的心扉上。他相信她一定认出了自己,但她毫无反应,注视着翠玲珑道:“你就是枫香驿的玲珑仙子?”

翠玲珑全身一震,淡淡道:“不错。”许青阳放开她,吃惊地望着她道:“你居然就是玲珑仙子?温瑞说的玲珑仙子?”

玲珑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没想到吧?你当然想不到。”目光转向紫衣女子,冷冷道:“你是谁?”紫衣女子道:“是你毁了我的商号?”玲珑仙子格格笑道:“商号经营不下去了,自然得关门,怎能说是我毁的?”紫衣女子道:“那七个人,也是你杀的?”

许青阳模模糊糊意识到她们在说什么,他惊讶万分地望着那紫衣女子,但她一眼也没瞧他。他看到她冷冷的眼神,不禁有些惘然若失。

玲珑仙子有恃无恐,悠悠道:“是又怎样?”紫衣女子不动声色,道:“你该知道,得罪我对你没什么好处。”玲珑仙子道:“我只知道,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倘若这些人都联合起来,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今晚在座的也有不少是你的仇人,我劝你趁早逃开些,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许青阳这时候已完全可以确定紫衣女子的身份,他忽然有种被人扇了一耳光的感觉,不觉灵魂出窍,呆呆出神。待他回过神来,两名女子均已踪迹杳然。他顿觉意兴阑珊,振衣而起,却见葵园公子犹在发愣,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葵园公子打了个冷战,扭头看清是他,松了口气,叹道:“好在是你,吓了我一跳。”许青阳道:“阁下往日何等豪情,怎的今日如此失魂落魄起来?”葵园公子苦笑道:“武林中最可怕的两个女煞星同时被我撞上了,我焉能不失色?”

许青阳道:“她们都已离去,还有何惧之有?”葵园公子道:“于兄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怎知她们就不会杀个回马枪?无论她们中的哪一个来向我兴师问罪,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许青阳笑道:“这话好像是方才玲珑仙子对那位姑娘说的……”

葵园公子叹了长长一口气,道:“别管是谁对谁说的,用在我身上都合适。也罢也罢,我且收拾行装,到洛阳去躲几天再说。”

许青阳道:“阁下何必如此,于某倒是相信绸缪仙子不会来找你麻烦,至于那个所谓的玲珑仙子,我实在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一个自甘下流的妓女,能成多大气候?告辞!”

流苏绣帐,衾褥香软。许青阳躺在锦榻上,手握金杯,拥着一个容颜婀娜、风致娟好的妙龄佳人。这女子风鬟雾鬓,肌映流霞,秋波流慧,四肢娇惰,软绵绵地倚在许青阳怀中,为他斟酒递果子。许青阳本来没打算喝酒,只不过他觉得实在无事可做。

他懒洋洋地舒展筋骨,对属下的回话置若罔闻,只顾和怀里的女子调笑,直至听到“绸缪仙子”四个字。他留心倾听,才知道玲珑仙子在与绸缪仙子一战中落尽下风,身负重伤,满腹怨气,遂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向尚未离开徐州的绸缪仙子发难。他皱了皱眉,道:“玲珑仙子网罗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人回答道:“多数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角色,另外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据说昔日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杀手铁血也在其中。”许青阳微微一怔:“铁血?玲珑仙子居然有这么大本事?”他略一沉吟,道:“去把龙门八英叫来。”

片刻之后,龙门八英已在帘外候命。

许青阳道:“你去见见那些个想为难绸缪仙子的家伙,问问他们是不是不想在徐州混了?”龙门八英诧异道:“少爷的意思是……”许青阳淡淡道:“如果有人胆敢动绸缪仙子一根头发,你替我把他们的脖子拧断。”龙门八英深知其主喜怒无常,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许青阳若有所思地拾起一朵娇艳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玫瑰,笑道:“你说这花好看吗?”怀抱中的女子轻笑道:“少爷养的花,岂有不好之理?”许青阳默不作声地瞧了她半晌,这种剥皮剔骨似的目光,任凭谁也承受不了。这女子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四肢也随之变得僵硬。

许青阳哼了一声,道:“你在我身边多少日子了?”女子答道:“八个月了。”

许青阳道:“八个月?那可不短了。你在这里都学了些什么?”女子道:“只学了如何伺候少爷您……”许青阳悠悠道:“你若能伺候得了我,天底下绝没有你伺候不了的人了。只可惜你学得算不上精,不过应付别的男人倒也绰绰有余……前些日子朱明允向我讨你作妾,你跟了他去如何?”

女子吃了一惊,失色道:“少爷,难道我有什么不是吗?”

许青阳道:“没什么不是,只不过我腻烦了你而已。你收拾行装去吧,这八个月里,凡是我给你的东西都归你所有。黄昏后我派人送你去朱府。”

这女子不敢忤逆,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颤巍巍地去了。

许青阳兀坐良久,随手取过几案上盛满青黄赤白黑赭宝石的翡翠盘,凝神注目,约一时许,越发觉得精神不济,遂蒙被高卧。龙门八英去了半日,回来复命。见许青阳未醒,足足在帘外候了半个时辰,大气不敢出。许青阳醒来,淡淡道:“她可曾受伤?”

龙门八英道:“属下赶到之时,双方已起冲突,绸缪仙子似乎受了轻伤,不过有人助了她一臂之力……”许青阳诧道:“是谁?”龙门八英道:“千顷斋的寒水碧。”

许青阳道:“原来是他,那一定是江恨云叫他来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么说江恨云到底没有亲自赶来?一个男人若想脚踩两只船,看来也的确不太容易——她可曾留意到你?”龙门八英道:“没有。但寒水碧只怕留了心。”许青阳道:“你可知江恨云为何没能亲自出马?”

龙门八英道:“据寒水碧所说,近日颇有亡命之徒向凝寒公子发难,故未能分身。”许青阳道:“这么说,绸缪仙子一定准备起程了?”龙门八英道:“绸缪仙子似乎尚无去意,仍在城中逗留。”许青阳心中一动,道:“寒水碧还跟着她吗?”龙门八英道:“寒水碧已望长安去了。”

许青阳目中精光闪动,道:“那再好不过。”龙门八英道:“玲珑仙子的党羽正在门外候见……”许青阳淡淡道:“你以为我会见他们吗?”龙门八英道:“属下也知道少爷懒得见他们,只是他们吓破了胆,一定要来磕个头,求少爷高抬贵手。”许青阳哼道:“叫他们趁早滚得远远的,本少爷没功夫搭理他们!”龙门八英心领神会,道:“属下这就把话传出去,他们必定感恩不尽。”

许青阳闭上眼道:“替我留意绸缪仙子的动向,我要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在做些什么。”

冷雁菲在徐州琐事已了,决意启程返回杭州,不料有人送来一张拜贴,约她掌灯时分在城外十里处的废墟中相见,言辞恳切恭谨,字形流丽飞动,却未署名。这张拜贴煞是考究,芬芳扑鼻,绝非俗物。她纳罕不已,见天色已近黄昏,便按图张骥,前去赴约。

贴上所说的废园本为王府别邺,只因王爷坏了事,满门抄斩,遂败落下来。冷雁菲策马奔驰,远远见得一片庄院,广数十亩,楼宇连亘。行到门前,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她自忖来得太早,逡巡间,一四旬男子迎了出来,衣帽整洁,拱手笑道:“冷仙子真乃信人也,鄙主人已恭候多时。”

俄闻笙乐聒耳,门后闪出八名婢女,长袖宫装,手笼纱灯,在前导引。冷雁菲越发诧异,入则见长莎蔽径,蓬蒿满院。接连穿过几行院落,方见一幢小楼,颇为雅洁。楼门口粉黛云从,对着她盈盈下拜。她百思不得其解,讶然道:“你们这是……”忽闻笑声朗朗,一男子飘然而出,锦衣斑斓,丰采韶秀,正是前日在官道上所遇之人。他微微欠身,笑道:“有劳姑娘远道而来,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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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歌楼06
冷雁菲凝望他半晌,道:“未知公子这是何意?”许青阳道:“姑娘既到徐州,于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听闻姑娘即将离去,于某特来为姑娘饯行。”冷雁菲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有要事在身,万难奉陪。”许青阳笑道:“难道姑娘不想找回被玲珑仙子掳去之物?”

冷雁菲道:“我固然极想,但得失难定,强求也许反倒不好。”许青阳道:“姑娘是聪明人,于某又岂敢羁绊姑娘?但于某确实诚心相邀,还望姑娘成全。”冷雁菲道:“只怕我要让公子失望了。”许青阳也不生气,微笑道:“既然如此,于某不敢勉强。”

冷雁菲转身要走,许青阳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琉璃灯,道:“月黑风高,姑娘拿着路上照明。”冷雁菲怔了半晌,轻轻道:“多谢公子。”许青阳道:“玲珑仙子从你手中夺取之物,我已派人送回含烟山庄了。”冷雁菲吃了一惊,道:“公子……”

许青阳微微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一路小心。”他站在宅门口看着她消失在萤火朦胧的丛林中,只觉自己生命的荣枯在那一瞬间围绕着她起落。

冷雁菲纵马狂奔,穿行在垂柳之间。垂柳如丝,杏花疏影,景色入画。飞天奔跑时划出一道神妙无方、无懈可击的弧线,它跑得很轻松,但速度惊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的速度虽然惊人,落蹄却极轻,翘首长天,横空出世,加上体态修长匀称,宛如游龙出岫。它仿佛真有灵性,就像一个轻功绝妙的高手,完全懂得如何控制自己,使身上的每一寸肌肉达到最完美的协调程度。

远处的柳树下坐着不少渔人,谈笑风生,似乎正说着粗野的笑话。这些人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冷雁菲却油然生出警惕之心。她攥紧手中的马鞭——她的马鞭从来不曾落在马背上,这些人若不走运,也许就要抽在他们身上了。

飞天去势如电,冷雁菲何等眼力,早已看清藏在草丛中的兵刃,那些人的手也正按在兵器上,蓄势待发。飞天迅速从他们面前掠过,没等他们跳起来,她的马鞭已抽了下去,这一鞭力道惊人,俨然有开山裂石之功。马鞭啪的一声击落,只听得一连串惨叫声,那些人痛彻心腑,抱头打滚。

冷雁菲一招得手,未敢掉以轻心,双腿夹紧马肚子,去势更快。讵知水中突然窜起一人,飞鹤般凌空掠起三四丈高,一杆铁枪嗤的向冷雁菲腰间刺去。他时机把握得很准,这一枪刺出,冷雁菲正好进入铁枪杀招范围之内。但他一枪只刺出八分,铁枪倏的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连刺冷雁菲肩、肋、腰、膝、胫六个部位,他算准了时机,却低估了冷雁菲的应变能力和绝顶轻功。

枪方刺出,冷雁菲已凌空飞了出去。飞天去势未减,眨眼间奔二十余丈。

这人一招落空,枪尖冷然挑起碗大的雪花,朝半空中的冷雁菲刺去。冷雁菲冷哼一声,马鞭狠狠甩了过来。这人眼看马鞭朝枪尖卷去,急忙变招闪躲,哪知他方有所动,马鞭已闪电般卷向他的手腕,原来适才只是虚招一记。他适才亲眼看见冷雁菲一鞭威力无穷,心中忐忑,身形急转,就地腾踔,闪躲开去。谁知冷雁菲这一招,妙用无穷,以不变应万变,他人虽闪开,枪尖仍被鞭稍扫去大半截。

他又惊又怒,长枪急刺,一连九招追击。枪法凌厉狠毒,枪尖虽折,威力不减。在冷雁菲看来却直如儿戏,她左闪右闪,九刺便都落空,而她只轻轻挥了挥手,这人的长枪便从中折断。

一条人影忽然自柳阴中飞射出来,手执铁扇,人到扇到,刷的一声,扇面抡开,横切冷雁菲腰际。冷雁菲眼角一扫,扇面上一幅嫦娥奔月图赫然在目。她看得分明,淡淡道:“名字取得不错,白玉蟾,倒是和你这幅画相配得很。”那人想不到她目光如此犀利,着实吃了一惊,紧追上前,扇面如流云横断山腰,一招三式,仍旧横扫对方腰际。冷雁菲翩然纵送,如游龙在天,白玉蟾空有一手妙绝天下的扇法,苦于轻功不济,达不到她此等造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柳梢掠过,扬长而去。

晓雨涤尘,饱绽雨水的鲜花,沉甸甸地垂到水面。池塘里浮萍漂流东西,与岸上的一带碧色相接。顾晓怜落寞地守在杨柳树下,天青色的衣裙几乎与柳色融为一体,只有情人的眼光才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存在。没等走近,容予倩已按捺不住满腔喜悦,喊出她的名字。她浑身一颤,转过脸来,形容憔悴,神色忧伤。她的嘴唇动了一下,许是想笑,许是想开口,但终于没有笑,也没有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容予倩。容予倩放慢了脚步,心情渐渐变得沉重。

她怔怔望了他许久,轻轻道:“我们不要见面了吧。”容予倩一把抓住她,吃惊道:“你说什么?”顾晓怜道:“这样会对你好一些。我知道自从赌棋大会上你不惜为了救我而得罪赵平南后,日子就一直不好过……听,听说赵姑娘在府上闹了好几回……”

容予倩道:“你真觉得分开后我会好过?”顾晓怜迟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是两类人……”容予倩皱眉道:“这是什么话?谁说我们是两类人?谁也没资格这么说!你一心要为父母洗刷不白之冤,怎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自己……”

顾晓怜道:“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自信也没有……”她挣脱他的手,“我不能久留,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容予倩愤愤不平道:“什么事?那些根本不关你的事!”顾晓怜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可能还不明白,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甚至可以为她去死!”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容予倩怔了半晌,只觉两手空空,难道他和她永远只能隔岸遥望?

为避免容予倩赶上,顾晓怜加快了步伐,待回到杭州城内,她的心却渐渐沉落——熙熙攘攘的街头,总是最能给人最强烈的现实感。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也许很难幸福。对一个女人而言,名声实在太重要,可她的名声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败坏了。

这时路旁小店里气冲冲地走出一个少女,手执长剑,穿件鹅黄色箭衣,淡黄色百褶裙,胸前戴着璎珞,腰间系着环佩,裹着金色的羽缎面斗蓬,头束紫金冠,长发编成细细的十几根辫子,看起来威风凛凛。她认出这少女正是赵平南的独生女赵倩亭,想到对方对容予倩的感情,不免尴尬,刚想避开,赵倩亭却已看见了她,立刻柳眉倒竖,冷笑道:“可真是冤家路窄!”抬手就是一剑,绿光电闪,冷森森碧青青的长剑贴着耳际擦过,顾晓怜只觉心头一阵寒意,连退数步,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小店里又笑嘻嘻地钻出一条大汉,好像白捡了千两黄金似的。见到外面这架势,他满脸坏笑立刻冻结,吃吃道:“顾……顾姑娘,你怎么……”看见赵倩亭一双怒目朝他横了过来,赶紧闭了嘴。

顾晓怜几乎不敢抬头,赵倩亭怨恨的目光令她无地自容。容赵两家本是世交,所有人都以为两家一定会联姻,赵倩亭打小也这么认为,一心一意眷恋容予倩,可容予倩总是若即若离,一向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自从顾晓怜出现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无可挽回。她昨日一直呆在赌棋山庄,容予倩却视她若无物,她一怒之下摔门而出,路遇向无醉这个抹了油的牛角,越发气愤,此刻再见顾晓怜,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手腕一振,刷地一剑刺向顾晓怜脖颈,出手又狠又准。

向无醉大是为难,急得团团转。

顾晓怜避开一剑,赵倩亭六剑又连绵而至,剑势凌厉,森森剑气,漫天流动。顾晓怜只守不攻,满地游走,她身法高妙,赵倩亭剑剑落空,气得眉竖颊红,抖剑成虹,急风骤雨般刺出,招招欲置人于死地。顾晓怜仗着步法精奇,闪躲自如,但毕竟伤后初愈,近来又愁苦郁积,体力不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身形顿觉凝滞,几度遭遇险情。

向无醉情知自己再不出手,顾晓怜性命堪虞,便抢入赵倩亭空门,左手抓向长剑,右手一翻,扣住她手腕。赵倩亭又羞又怒,喝道:“放开你的臭爪子!”向无醉讪讪缩手,哪知她剑走“之”字,挽起十数朵剑花,当胸刺到,毫不留情。向无醉侧身闪开,笑眯眯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家向一个大男人动刀动剑的,成何体统!”一句话说完,他便觉不妙,赵倩亭此番出手非但狠辣至极,剑法也不知比方才高明了多少倍。他嘴巴上没肯闲着,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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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歌楼07
顾晓怜看得焦急,寻思着该如何应付,忽见一道淡淡的影子斜斜插入两人之间,她看得真切,大喜道:“姑娘!”

赵倩亭气昏了头,发疯似的乱砍乱杀,眼前忽然一花,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方觉心惊,整个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她惊叫一声,头已向墙角撞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吓得面如土色,失声呼救。

向无醉大惊失色道:“菲姑娘,手下留情!”他飞身去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赵倩亭已撞上粉墙,他顿时形容惨淡,目瞪口呆。但此际力道全消,赵倩亭沿着墙面缓缓滑落。这一招冷雁菲拿捏得恰到好处,妙不可言。赵倩亭慢慢站起来,惊魂甫定。

冷雁菲把玩着手中的剑,淡淡道:“绿漪剑乃上古名剑,历代剑主均风雅出俗,怎么到了你手上变得如此戾气?”赵倩亭面如死灰,吓得不敢吱声。

冷雁菲把剑递给向无醉,道:“你还给她吧。采薇,我们走。”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旁若无人,转身走开,忽听有人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循声望去,只见许青阳倚在一家酒楼门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那双桃花眼让人浑身不舒服,她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许青阳笑道:“冷姑娘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也不屑和我说吗?”冷雁菲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许青阳道:“冷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冷雁菲指着酒楼的招牌道:“你认得这几个字吗?”许青阳瞧着她道:“认识。”

冷雁菲淡淡道:“那你跟它说话好了,反正你认识它,它认不认识你不要紧。”说完扬长而去。许青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面上绽出一丝微笑。他发现和她在一起实在是种无上的享受,虽然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容予倩道:“你真觉得分开后我会好过?”顾晓怜迟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是两类人……”容予倩皱眉道:“这是什么话?谁说我们是两类人?谁也没资格这么说!你一心要为父母洗刷不白之冤,怎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自己……”

顾晓怜道:“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自信也没有……”她挣脱他的手,“我不能久留,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容予倩愤愤不平道:“什么事?那些根本不关你的事!”顾晓怜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可能还不明白,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甚至可以为她去死!”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容予倩怔了半晌,只觉两手空空,难道他和她永远只能隔岸遥望?

为避免容予倩赶上,顾晓怜加快了步伐,待回到杭州城内,她的心却渐渐沉落——熙熙攘攘的街头,总是最能给人最强烈的现实感。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也许很难幸福。对一个女人而言,名声实在太重要,可她的名声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败坏了。

这时路旁小店里气冲冲地走出一个少女,手执长剑,穿件鹅黄色箭衣,淡黄色百褶裙,胸前戴着璎珞,腰间系着环佩,裹着金色的羽缎面斗蓬,头束紫金冠,长发编成细细的十几根辫子,看起来威风凛凛。她认出这少女正是赵平南的独生女赵倩亭,想到对方对容予倩的感情,不免尴尬,刚想避开,赵倩亭却已看见了她,立刻柳眉倒竖,冷笑道:“可真是冤家路窄!”抬手就是一剑,绿光电闪,冷森森碧青青的长剑贴着耳际擦过,顾晓怜只觉心头一阵寒意,连退数步,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小店里又笑嘻嘻地钻出一条大汉,好像白捡了千两黄金似的。见到外面这架势,他满脸坏笑立刻冻结,吃吃道:“顾……顾姑娘,你怎么……”看见赵倩亭一双怒目朝他横了过来,赶紧闭了嘴。

顾晓怜几乎不敢抬头,赵倩亭怨恨的目光令她无地自容。容赵两家本是世交,所有人都以为两家一定会联姻,赵倩亭打小也这么认为,一心一意眷恋容予倩,可容予倩总是若即若离,一向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自从顾晓怜出现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无可挽回。她昨日一直呆在赌棋山庄,容予倩却视她若无物,她一怒之下摔门而出,路遇向无醉这个抹了油的牛角,越发气愤,此刻再见顾晓怜,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手腕一振,刷地一剑刺向顾晓怜脖颈,出手又狠又准。

向无醉大是为难,急得团团转。

顾晓怜避开一剑,赵倩亭六剑又连绵而至,剑势凌厉,森森剑气,漫天流动。顾晓怜只守不攻,满地游走,她身法高妙,赵倩亭剑剑落空,气得眉竖颊红,抖剑成虹,急风骤雨般刺出,招招欲置人于死地。顾晓怜仗着步法精奇,闪躲自如,但毕竟伤后初愈,近来又愁苦郁积,体力不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身形顿觉凝滞,几度遭遇险情。

向无醉情知自己再不出手,顾晓怜性命堪虞,便抢入赵倩亭空门,左手抓向长剑,右手一翻,扣住她手腕。赵倩亭又羞又怒,喝道:“放开你的臭爪子!”向无醉讪讪缩手,哪知她剑走“之”字,挽起十数朵剑花,当胸刺到,毫不留情。向无醉侧身闪开,笑眯眯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家向一个大男人动刀动剑的,成何体统!”一句话说完,他便觉不妙,赵倩亭此番出手非但狠辣至极,剑法也不知比方才高明了多少倍。他嘴巴上没肯闲着,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顾晓怜看得焦急,寻思着该如何应付,忽见一道淡淡的影子斜斜插入两人之间,她看得真切,大喜道:“姑娘!”

赵倩亭气昏了头,发疯似的乱砍乱杀,眼前忽然一花,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方觉心惊,整个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她惊叫一声,头已向墙角撞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吓得面如土色,失声呼救。

向无醉大惊失色道:“菲姑娘,手下留情!”他飞身去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赵倩亭已撞上粉墙,他顿时形容惨淡,目瞪口呆。但此际力道全消,赵倩亭沿着墙面缓缓滑落。这一招冷雁菲拿捏得恰到好处,妙不可言。赵倩亭慢慢站起来,惊魂甫定。

冷雁菲把玩着手中的剑,淡淡道:“绿漪剑乃上古名剑,历代剑主均风雅出俗,怎么到了你手上变得如此戾气?”赵倩亭面如死灰,吓得不敢吱声。

冷雁菲把剑递给向无醉,道:“你还给她吧。采薇,我们走。”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旁若无人,转身走开,忽听有人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循声望去,只见许青阳倚在一家酒楼门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那双桃花眼让人浑身不舒服,她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许青阳笑道:“冷姑娘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也不屑和我说吗?”冷雁菲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许青阳道:“冷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冷雁菲指着酒楼的招牌道:“你认得这几个字吗?”许青阳瞧着她道:“认识。”

冷雁菲淡淡道:“那你跟它说话好了,反正你认识它,它认不认识你不要紧。”说完扬长而去。许青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面上绽出一丝微笑。他发现和她在一起实在是种无上的享受,虽然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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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歌楼08
冷雁菲道:“难道有人在背后设下了这个套?如果是,他的目的何在?莫非他想引起武林纷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或者说他觊觎郁金世家已久,只是苦于无从下手,才以此为饵?这两种可能都勉强说得通,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姬姑娘做靶子?”

江恨云道:“原先我也做前两种考虑,同样在这一点上想不通。这几日你不在,我重新把整件事从头理了一遍,突然想到,也许这个人的目的就在姬姑娘身上。”

冷雁菲诧道:“怎么说?”江恨云道:“以你看来,在这场纷争中,姬姑娘处境如何?”冷雁菲道:“自然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江恨云道:“你若有个可怕的敌人,是不是乐意让他处于这种境地?”冷雁菲眼睛一亮,道:“那还用说,他若因此被杀,我便是借刀杀人永绝后患;即便不死,也如惊弓之鸟一般,无暇与我作对,何乐而不为?如此说来,这人莫非与姬姑娘有仇?”

江恨云道:“可能。”冷雁菲道:“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江恨云笑了笑,把玩着她的手,道:“这才是关键所在。自打她出现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冷雁菲道:“怎么,你从来没有把她看成迎蓝公主?”江恨云道:“从来没有。倘若她真是迎蓝公主,郁金世家不可能到现在还无所作为,起码聂玉双姬也会来走一遭。但是她的真实身份也许还要尊贵得多。”

冷雁菲道:“何以见得?”

江恨云道:“孤竹夫人调动了一切可能的力量来保护她,在那期间,八大金凤始终如影随形,跟在她左右,独孤世家也倾力而为。如果真如孤竹夫人所言,姬姑娘的母亲乃是她闺中密友,只不过担当托孤之责,何至于此?孤竹夫人心高气傲,若非极其尊贵,她不可能连自己的命也搭上。”

冷雁菲道:“独孤飘零知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江恨云道:“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父亲肯定知道。他如此拼命,正是遵从父命。”冷雁菲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也知道了?”江恨云道:“我只是猜测——你可还记得数月前那件怪事?”冷雁菲道:“你是指新月之夜,有灵狐闪现?”

江恨云道:“据说有人亲眼看到一只通体雪白、额头却有一弯淡黄新月的狐狸从荒冢中跑出,跳到附近的一架秋千上荡秋千。一阵烟雾弥漫,朦胧中秋千上的灵狐忽然变成一个衣白如雪、额头有一弯新月的女子,身前身后流萤飞舞。”

冷雁菲笑道:“听起来好玄。”江恨云道:“更玄的还在后头。姬姑娘常常在夜里荡秋千,她平时很少穿白色衣裳,但只要一荡秋千就会换上白色的纱衣,系上淡黄色的抹额,一荡大半个晚上,园子里就会突然涌现数不清的流萤,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冷雁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难道她和三十年前覆没的新月教有关?”江恨云道:“她极可能是新月教的唯一传人,孤竹夫人与新月教渊源甚深,很可能会为她兴师动众。”冷雁菲道:“据闻新月教主的幼子幸免于难,莫非她是切多之女?”

江恨云道:“有这个可能。”冷雁菲道:“若果真如此,设这个套的人岂非和新月教的覆没脱不了干系?”江恨云道:“也许就是当年的幕后主使人。”冷雁菲道:“那会是谁?孝义王?”江恨云笑道:“三十年来孝义王一直背着这个黑锅。”

冷雁菲道:“你认为不是?”江恨云道:“我不知道。”冷雁菲道:“你打算怎么办?你明知姬姑娘绝非迎蓝公主,却还要把这个包袱往身上背,你想没想过怎么卸掉?”江恨云叹了口气,道:“想是想过,可惜想不出办法。你想到了吗,想到了告诉我。”

冷雁菲淡淡道:“我没想过,也不想想。但昨天我遇见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替我除掉了几十名据说想置我于死地的杀手,而且一掷千金,要送我三颗绝大的猫儿眼,请我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激流勇退,把海上花这个包袱让给别人背。”

江恨云微笑道:“最近我听到许多人这么对我说,那人还说了什么?”

冷雁菲道:“他还说了一句好听话:”凝寒公子也好,绸缪仙子也好,都是叱咤风云的顶尖人物,明智的人都不会与你们为敌……‘“江恨云道:”这话是很好听,可惜他遇见了你。你虽然爱听奉承话,却只是听听而已,想不到居然有人蠢到要来贿赂你。“

冷雁菲嫣然一笑道:“谁说他蠢,你以为我会拒绝这么大的诱惑?”江恨云瞧着她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劝我?”冷雁菲道:“我可不敢。”江恨云道:“为什么?”冷雁菲道:“怕你揍我。”江恨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你怕的事。可你怎么跟人家交代?”

冷雁菲道:“我会告诉他,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可是没用。”江恨云笑道:“出去几天,好的没学会,倒又学了一样耍赖的坏本事……”冷雁菲道:“我本来就坏,再多长一样坏本事又有什么要紧?”

江恨云摇头道:“你那点坏全在面子上,成不了精……”从袖中摸出那只锦匣,“我有样东西给你……”拿起她的右手,把一只镯子拢上她的手腕。她低头看见镯子上精巧地镶着五光十色的星辰般的珠宝,晶莹耀眼,脸颊绯红,仰头看着他粲然一笑,笑容里满含柔情与欣喜。

许青阳慢悠悠地走进金盏布庄,对柜台内的霍小蛮道:“给我拿半件衣服。”霍小蛮暴跳道:“什么?”她刚洗过脸,玫瑰红的脸颊越发娇艳,两个深深的酒窝里挂着明晃晃的水珠儿,两只月牙儿耳坠上下乱摇。许青阳慢吞吞道:“给我拿半件衣服来。”

霍小蛮瞪眼道:“我们这的衣服都是整件卖的。”许青阳故意发怒道:“我就要半件,你卖不卖?”他发脾气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霍小蛮怵得一激灵,赶紧道:“你先等着,我去问问。”一溜烟窜进里屋,大叫道:“姑娘,外面来了个穿得花不棱登的家伙,要买半件衣服,要卖给那个白痴吗?”她注意到冷雁菲神情有异,转身看见许青阳跟进来,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吓得连忙道:“而这位公子想买剩下的另一半。”

冷雁菲放下手中的活计,静静道:“请随我来。”把许青阳领进仓房,道:“此处款色颇多,公子可自行挑选。”许青阳笑道:“可否请姑娘代劳?”冷雁菲道:“公子要穿的吗?”

许青阳微笑,趁着她挑选衣裳,眼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转。她的衣裳染成了美丽而辽静的天蓝色,褶皱里飘荡着轻盈的云朵,令人想到茫茫大海和异域雪山。但她似乎心绪不佳,那乌黑的眸子寂然而又沉静,迷蒙中略带忧郁。她选好一件水湖色长衫,便要从中撕开。许青阳急忙阻止,道:“别撕别撕,我说着玩的。”顺势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细腻,然而冷得出奇。

她不动声色地挣脱,那一种莫测高深、似乎不屑一顾的神色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把衣服放回原位,道:“那你买是不买?”许青阳道:“不买。”冷雁菲道:“那你来做什么?”许青阳笑道:“顺道来看你,好些天没见你,我心里怪不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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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歌楼09
冷雁菲看了他一眼,他长着一双充满原始挑逗的野性十足的桃花眼,那是双善于说谎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紧盯着她,燃烧着动荡的火焰,发出不可抗拒的邪恶魅力。她别过脸去,淡淡道:“这里是招呼客人的地方,你走吧。”许青阳道:“难道我不是客人?”冷雁菲道:“不买东西算什么客人?”许青阳注视着她柔长的颈子,道:“客人有两种,我是另外那一种。”冷雁菲冷冷道:“这里只招呼光顾生意的那一种。”

许青阳笑道:“那好,我买二十件衣裳,你招不招呼我?”冷雁菲叫了个伙计进来,吩咐道:“这位公子想买二十件衣裳,你要好好伺候着。”说完就出去了。许青阳怔了半晌,只能苦笑。

冷雁菲走到布庄门口,倚着门发呆。她想起今儿早上出门前,看见江恨云和姬如云在闲吟亭中对弈,隔那么远,她都能感觉到姬如云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艳,那是种连女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观棋的侍儿笑语盈盈,为姬如云端茶送水,伺候得适时而又周到。自从姬如云到来之后,她就以她世罕其匹的美貌和撩人心弦的风姿、温柔可亲的态度,征服了园子里所有的人。冷雁菲渐渐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扰,她的存在似乎正日益被人淡忘。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悸动了一下,一种莫可名状的烦躁和恐慌,像水泡一样急剧膨胀,像火焰一样炙烤着她的骨骨节节。她咬了咬牙,决定马上赶回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含烟山庄上空浓烟滚滚,飞动闪现着惨绿的磷光,整座山庄仿佛已变成炼狱,弥满妖异之气。冷雁菲大惊失色,飞身掠起,如离弦之箭,射入那不停翻滚变形的浓烟之中。浓烟中充满浓烈的麝香,冷雁菲屏息前行,猛见中庭立着两条人影。这两人相距甚远,面对面站着,宛如老僧入定。她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江恨云,完全忘了先前对他的猜疑和不满,惊喜交集,无声向他靠拢。

不料花丛中突然窜起一个黄衣少年,叱道:“站住!”她微微一怔,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剑光劈空而来。这一剑三分内力,七分招式,倒也有十分威力。她微一旋身,右手衣袖拂了出去,看上去温柔无比。但那少年根本无法招架,非但剑锋被拂开,而且全身振动,几乎立足不稳,连退数步。袖风激荡,她面前聚集的浓烟亦消散开去,久久无法重新聚合。

冷雁菲看清这少年眉眼清奇,面容明朗,嘴角上扬,不笑也带三分笑意,不禁起了几分好感,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院子?”

少年昂然道:“在下辛夷,乃妖闭门门下,特为黑匣子而来。”冷雁菲皱眉道:“什么黑匣子,你找错地方了吧?”辛夷道:“绝对错不了。”

冷雁菲懒得再说,纵身仍向江恨云掠去,不料辛夷又一剑封住去路。她眉头微蹙,沉声道:“闪开!”衣袖一带,将辛夷逼得连连后退。不料这少年十分倔强,身形陡纵,刷刷刷连刺三剑。冷雁菲面色陡寒,冷冷道:“你倒是够倔的!”举手轻拂,这少年只觉寒风扑面,手掌一空,长剑竟已被她夺去。他劈手要夺,她却像被风吹起的一片羽毛,轻飘飘飞起,凌空飞度。他轻功相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过去,举步要追,“夺”的一声,长剑破空飞来,正好插入他跟前的地面。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这剑只要再偏一寸,他脚上就多了个透明窟窿。

浓烟越来越浓重,香味也越发令人头晕目眩。冷雁菲在浓烟中迷失了方向,适才她分明看见江恨云就在前面不远处,但她转了几个来回,仍未能奔到他身边。她不停地挥手荡开浓烟,但过不多时,浓烟又聚拢而来,将她团团围住。她焦急万分,又不敢失口狂呼,唯恐乱了江恨云的方寸。在这弥天大雾中,她蓦失方位,仿佛置身于从未经历的陌生之地,七转八转,方向大乱。她不时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摸不着,院中的花草树木,亭台轩榭,竟像被人施了魔法,不知移向何处去了。她身前身后,上下左右,生像只是一片空蒙,只看到翻滚的浓烟,从不知名处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浓烟自四面八方涌来,像一个严丝合缝的铁框,将她罩在其中。

她猛觉自己的功力逐渐消散,四肢渐渐疲软,不禁翻然醒悟:“莫非这正是妖闭门独绝天下的‘妖闭大法’!”心念一动,遂腾空跃起,想不到竟冲不出层层烟障,仿佛头顶上方当真有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罩。这浓烟在她身边凝固成一具棺椁,天地便是她的坟茔。她催动真气,劲透双臂,冲天飞起,双掌向上一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头顶上方的浓烟四下飘散,她立即飞身射出,凌空虚踏,瞬间便掠出十余丈远,回头一看,那一处的浓烟果然比别处要凝重得多,此刻正慢慢淡去。她惊魂甫定,烟迷视野,只见远处矗立着一个岿然不动的黑影,高峻而庞大。她记得那是庭院东北角的一株两人合抱的古槐,心神稍定,凌空翻转,飞身在树梢上落下。

古槐高十丈余,浓烟未及树顶,仰头可见孤星闪闪。环顾四周,庭院在浓烟中朦胧难辨,而远处的千家灯火看起来是如此温暖亲切。她凝神搜寻,未见江恨云踪迹,忐忑不安,忍不住高声呼喊他的名字。浓烟无声升腾,偌大的山庄死气沉沉,寂无人声。她心忧如焚,夺门飞出。

星垂平野阔。

苍苍碧野,浓烟障天。

冷雁菲看得分明,不停变幻的浓烟中,有人影绰绰。她喜形于色,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喝声忽起,半人高的草丛中窜起十余条人影,向她掩杀过来。她衣袖飞舞,先把这几人的兵器卷飞,眼角一扫,见这十余人中正有方才那少年,冷哼一声,身形忽动,衣袖朝他脖颈家抽了过去。她含怒出手,迅若奔雷,势不可当。

辛夷动容失色,才要闪躲,衣袖已然扫落。他情知必死,张性束手待毙。讵知衣袖凌厉万端的一击到了他颈上竟变成轻柔无比的一拂。他骇然不解,困惑地望着冷雁菲,不明白她为什么未下杀手。而在这霎那间,她长袖已反向挥出,“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所有的兵器都被她卷上天去。他只瞧得目瞪口呆,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仿佛有极柔软的丝巾自他面门上滑过,他顿时失去知觉。

冷雁菲挥袖打昏这少年的同时,衣袖疾拂,那十余人手无招架之力,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拂倒。冷雁菲瞬间却敌,亭亭旋身,瞅准和江恨云僵持多时的那个人,凌空下击,袖子嗤的朝那人脖颈卷去。那人木然不动,双目紧闭,这一卷竟卷了个空。冷雁菲意念回旋,猛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反弹回来。她吃了一惊,身形疾退。

那人忽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绸缪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反应之快当世少有人及。”这人面庞呈现奇怪的赤金色,瞳仁碧光荧荧。身穿幽蓝长衫,看上去浑身充满说不出的妖气。

他一睁眼,浓烟裹身的江恨云随即举袖荡开浓烟,冷雁菲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奔过去拉住他的手。江恨云爱抚地握了握了她的手,望着那蓝衫人道:“贵门的武功果然精深玄奥,变幻莫测,在下大开眼界。”

蓝衫人淡淡道:“阁下何必出言相讥?”江恨云道:“阁下何出此言?”蓝衫人哼道:“本门绝学‘妖闭大法’早已失窃百年,阁下不至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吧?”江恨云道:“阁下想必误会了,‘妖闭大法’为金翠羽所窃,在下并未见过……”

蓝衫人截口道:“金江两家浑然一体,江湖中谁人不知,阁下此言未免欺人太甚!金翠羽一身妖气,贪得无厌,作恶多端,阁下如此袒护,恐怕会引起武林公愤!”

江恨云道:“金翠羽诚然罪无可恕,但萧寒何辜?”

蓝衫人冷冷道:“她私藏黑匣子,这就该死!本门无意挑起事端,否则只要遍告武林,金萧寒乃青芝岫金家之后,只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届时阁下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江恨云道:“本门先人有令,不得妄动黑匣子,在下只是遵循祖训,还请阁下见谅。何况贵门式微,未必就是因为失去‘妖闭大法’……”

蓝衫人冷笑道:“说得轻巧!阁下既然执意如此,他日只好兵刃相见了。”话音一落,倒纵出去,解开那十余人的穴道,相继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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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歌楼10
江恨云摇了摇头,仿佛不以为然。冷雁菲道:“这人就是妖闭门主么?”江恨云道:“他正是妖闭门第五代门主钟盛如。我本以为他能明智一些,想不到也执迷不悟……”

冷雁菲道:“他会不会真的挑起武林争端?”江恨云道:“他聪明的话,应该知道这样做对他没有丝毫好处,他凭什么认定他能在这场争端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冷雁菲点了点头,道:“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们都到哪去了?”江恨云道:“妖闭门来势汹汹,为安全起见,我让雨烟领她们到卷帘钱庄暂避。”

冷雁菲道:“萧寒没事吧?”江恨云道:“她很好。”冷雁菲道:“妖闭门的功夫果然邪门,我本来以为那见鬼的浓烟就是‘妖闭空间’了,谁知道居然不是,那真正的妖闭大法岂不是可怕的很?”

江恨云叹了口气,道:“何止可怕,世上根本无人可敌,妖闭门首任门主就是仗着这门功夫白手起家,一时间所向披靡。金翠羽窃走妖闭大法,虽说居心不良,却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是百年以来无人再受其害。”

冷雁菲道:“这妖闭大法当真无人能敌?”江恨云道:“这只是传说,我没见过,我不知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微笑起来,“你怎么来了?”冷雁菲道:“我一回去就看见整个院子里都是浓烟,心里担心得很……”

江恨云揽住她的腰,柔声道:“你一定找了很久?”冷雁菲仰着头笑道:“我找得都快断气了……”星光下她的眸子清莹嫣润,就像两朵浸润露水的神秘的小花儿。

江恨云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道:“要是再找不着,你会怎么办?”

冷雁菲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确定他真的在自己身边似的,轻轻道:“那我也还会找下去,一直找到我走不动为止……”江恨云把她搂在怀里,轻叹道:“傻丫头,傻丫头……”

她的脸在此刻看来就像白雪一样晶莹,胸脯起伏不停。在这宁静的夜晚,他们彼此能听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声。江恨云心中感到一种甜蜜的、无法抗拒的欣喜,他一向知道她是爱他的,而在此时此刻,他越发清楚地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强烈、多珍贵。

沿着幽静的小径和凄清郁悒的树荫,许青阳悄悄潜入含烟山庄。园中翠林掩映,云霞缭绕,绚丽的花朵,浓郁的香气,扰动春风。一条黄花照眼的小径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许青阳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跳。他退到路旁的浓荫下,凝视着忽明忽暗的小径。

冷雁菲穿着雪白的轻纱,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手提满篮的鲜花,眼角闪烁着飘忽的微笑。许青阳屏息静气,生怕惊动了她。月光把她的倩影洒在他身上,令他万分惊喜。但她终究未曾停留片刻,她的影子缓缓被月光拖向远方,消失在薄雾之中。许青阳怅然远眺,不胜唏嘘。

湖岸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远远传来悠扬的琴声,林中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沙沙的应和。他伫立湖畔,凝视着因竹叶摇曳而令人眩晕的溶溶月色。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琴声,它宛如晨曦从寂静的群山升起时那无声的天籁。澄明的水面泛起涟漪,似乎被琴声揉皱。

湖面上曳过一两点萤火,他跟着这萤火,穿过一片花坞,看见一道盛开着绿色小花的篱笆。篱笆圈起的院子中间栽着一株花繁叶茂的槐树,树上系着一架满是鲜花的秋千。那几点流萤冲着秋千直飞过去,越聚越多,片刻之后,秋千四周流萤飞舞,攒如青焰,空气中散发出奇特的异味。

许青阳隐身暗处,惊奇地看着。冷雾吹来,周遭的一切渐渐消融,迷蒙中充满诡谲之意。一阵令人销魂蚀魄的香气穿透雾气,弥漫开来。许青阳定睛望去,只见秋千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女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新月之夜,灵狐闪现!

秋千上的女人衣白如雪,额头上赫然一弯新月,凄冷的月色下,她的美充满妖异的魅力,那种美非人间所有,点点流萤,映得她姣美的面容森然邪魅。晚风推送她的秋千,每荡一回,空气中就增加了一重寒气。但她是那样的美,即使她果然是灵狐幻化成的人形,也会有数不清的男人甘心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握住她那菡萏一般的柔嫩的纤手,用亲吻来拂去她足底的尘埃。

许青阳定睛注视,全身心浸润在某种幻梦之中,只觉周围的一切都顿时凝滞,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皆为她而生。他渐渐觉得眼睛发痛,她的美太眩目,没有谁的眼睛禁得起这种美的震撼。她的美像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在他眼前旋转起来,旋转得越来越快,直到旋转成一道飞虹般的涡流。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似乎随时可能随了那涡流旋转而去,他勉强定了定神,却无法使自己的目光从这个静如岩、美如幽灵的女人身上挪开。

她骨胳如水,肌肤如花,简直不是人间的生灵。残月的微光下,流萤的青光慢慢熄灭。许青阳的思绪从最初的惊讶惶惑中镇定下来,立刻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一阵风过,她的身影逐渐朦胧,终致消失无踪。夜色愈深,残余的萤火在草间闪烁。

许青阳正在吃惊,一把刀猛地刺了过来。他眼角一扫,看见一个英俊少年,穿着月白色绸衫,双眸亮如晨星,额头上烙着一弯新月。这少年横刀砍来,刀光奇寒,来势汹汹。他手指疾点,一股劲风疾掠出去,少年手中弯刀立刻被这股凌厉的指风逼得荡开。

少年只觉对方劲力有如排山倒海,心头颤栗,想不到此人一副花花公子行头,内力竟如此精湛。当下不敢大意,弯刀横扫,刀光连绵不断,招式错综复杂,层出不穷,竟宛如月光匝地,无所不至,其寒澈骨。许青阳看得真切,这少年手中利器正是新月弯刀,此刻见对方施展出如此奇妙的刀法,煞是好奇,遂留心观看。

少年觉察出对方一心揣摩自己的刀法,心中惊怒,出手越发激烈。但许青阳闪躲无形,飘飘忽忽,委实难以捉摸。数十招过去,他非但没能奈何对方,自己的招式反倒被看了个饱。猛可间又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响彻云霄,有裂石穿云之功,霎时间便似长风动地,他初时尚无感觉,渐渐心神不安,双手乱颤,几乎无法持刀。那啸声由远及近,震得四下里呜呜鸣响,他胸中越发难受,几欲呕吐,虚晃一刀,夺路而逃。

许青阳身子向前凌空飞扑,转眼赶在他前头,反手一掌当胸击到。少年躲闪不及,挨个正着,情急中就地一滚,滚进草丛,立即失去踪影。许青阳有心探个究竟,眼角瞥见江恨云疾奔而来,心中暗暗叫苦,却仍悠闲地转过身去,笑眯眯道:“夜色甚佳,江兄可有心与于某月下小酌?”江恨云环顾四周,诧道:“独孤呢?”

许青阳道:“你以为和我交手的人是独孤飘零?”江恨云道:“难道不是?”许青阳道:“当然不是。我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但他拿着这样一把弯刀。”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弯刀,新月般的弯刀,带着种奇异的紫光,正面刻着一弯新月,反面却是一只白色的灵狐。江恨云抚摸着冰冷的刀锋,默不一语。

许青阳道:“这人是谁?”江恨云道:“我不知道。”许青阳道:“新月之夜,灵狐闪现。刚才荡秋千的女人想必就是海上花姬如云了。问题在于,她究竟是什么人?”江恨云道:“我也不知道。”许青阳淡淡道:“我不信你这么糊涂。”江恨云也淡淡道:“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糊涂一些未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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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歌楼12
这人微微欠身道:“若姑娘不觉唐突,可否与敝人一同用膳?”冷雁菲道:“多谢阁下盛情,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这人道:“敝姓丁,丁涵——姑娘何故发笑?”

冷雁菲犹豫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名字不太适合你。”丁涵目中露出奇特的表情,道:“依姑娘看,什么样的名字适合敝人?”冷雁菲望着他,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但又全无头绪。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丁涵笑了笑,道:“我们还是先用餐吧,姑娘想必饿了。”

玉碗金瓯,光映几案,山海珍馐,无不罕见。一名婢女怀抱琵琶,红袖严妝,翠凤明珰,以牙拨勾弦,激扬清越。丁涵吩咐童子行酒,嗔奴叱婢,忙得不亦乐乎,生怕冷雁菲有一丝不满,自己却始终不曾动箸,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惊艳的目光在她面容、脖子和胸膛之间溜来溜去,他渴望她,想拥抱她,把她融化在自己体内,但在欲望之外,还有一种快乐、幸福和无限的喜悦。虽然他早已从管家嘴里猜到是她,可在见到她的时候,仍然感到一种欢乐在摇撼他的全副身心。

冷雁菲从来都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她并不是不知道丁涵的眼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只是懒得理会。她头也不抬,淡淡道:“光看别人吃你就能饱吗?”丁涵笑道:“当然不是,得看是谁在吃了。”冷雁菲悠悠道:“那你请便,反正我还没吃饱。”丁涵亲自为她斟酒,道:“姑娘的确和寻常女子不同,毫不做作。”

冷雁菲淡淡道:“那只因为从未有人教我如何做个淑女。”丁涵道:“这样未尝不好,敝人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扭扭捏捏、装腔作势之人。”冷雁菲道:“你真这么想倒好了。”

丁涵微笑道:“姑娘不相信敝人?”冷雁菲装作没听到,道:“扬州珍珠楼的虞定庵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厨师,但他还烧不出这样的菜来,真想不到府上有如此高手。如若有幸,我倒想结识……”丁涵道:“姑娘见了他之后,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冷雁菲道:“他若无传男不传女的臭规矩,我可能会拜他为师。”丁涵微笑道:“你真想见他?”冷雁菲看出他笑容中别有深意,翻然醒悟,慢慢道:“的确很想……不过我恐怕已经见到了……”丁涵道:“你很聪明。”冷雁菲道:“像阁下如此盛情好客的主人,我还从未见过,阁下若不介意,我一定多多宣扬,让府上门庭若市。”

丁涵哈哈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姑娘以为所有人都像姑娘这么受欢迎吗?”

冷雁菲道:“难道不是?”

丁涵道:“当然不是,世上能让敝人殷勤招呼之人本已寥寥无几,值得敝人为他下厨之人更是凤毛麟角,姑娘是第一个。”他脸上毫无倨傲之色,口气也甚为平和,却让人感觉他实在比世上绝大多数人更有自负的资本。

冷雁菲笑了笑道:“我长这么大,今儿个头一回觉得荣幸之至。阁下如此盛情款待,委实令人受宠若惊。”她眼波流转,看见窗外雨地里直挺挺地站着十来个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仍旧挺拔刚强,紧张万状。她一怔,道:“他们这是……”

丁涵道:“他们均有要事禀报,等着见我。”冷雁菲心里无端咯噔一下,不动声色道:“你总是让下属淋成落汤鸡吗?”丁涵目不转睛地注视她,道:“姑娘在此,我岂敢分身?”

冷雁菲淡淡一笑,默默无语。正好昆仑奴送上果子,她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剥开,眼角瞥见丁涵两手交叉,笑吟吟望着她。她注意到他的手长得格外好看,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整只手白皙莹润,保养得比女人还精心。不是养尊处优、苛刻挑剔之人,断然不会有这样细腻的手。她低头瞧着镯子,想起江恨云为她亲手拢上的情形,也想起江恨云的手,他的手也是修长好看的,只是没有这么女里女气——一个男人的手怎么也不该这么细致。她正胡思乱想,听见丁涵道:“冷姑娘……”她抬头看了看他,把橘瓤往嘴里送。

丁涵笑道:“蜜桔还算可口么?”冷雁菲淡淡道:“你就不能找点事做?”丁涵道:“做什么?”冷雁菲拣了个大橘子抛过去,道:“吃个橘子。”丁涵把玩着橘子,道:“我记得我从来不曾自己动手剥过橘子。”

冷雁菲笑道:“你的命可比我好多了,我曾经连饭都吃不饱。”她故意装傻,不去考虑为什么这个连吃橘子都不用自己动手的男人会亲自为她下厨。

丁涵见她笑靥如花,明媚动人,心神一荡,枨触无边。她慢悠悠地吃着葡萄,顾若无人,悠闲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偶尔嘲弄地瞟他一眼。

昆仑奴忽又送来一只小小的金杯。

丁涵揭开杯盖,一股芳烈的香气便弥漫开来,道:“此乃天下独绝的烈酒,有人甘愿求得一饮而倾家荡产,甚至在酒中加入断肠剧毒,一样有人抢着喝……你信是不信?”

冷雁菲瞧着杯中翡翠般的酒液,道:“我不信。”丁涵笑道:“那只因姑娘不是此道中人。此酒乃是昔年琳宫宫主绿萼仙子亲手所酿,名曰‘萼绿陈’”冷雁菲道:“哦,据闻此酒甚至比‘琥珀春’还要珍贵,有人说一滴就值一两黄金……我实在无法相信。”

丁涵道:“姑娘何不试试?”他端起金杯,送到冷雁菲面前,“不过姑娘最好慢些喝,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就醉了。”灯光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动荡的火花,宛如晚霞中的粼粼湖波。

冷雁菲看他一眼,接过来抿了一口,浓香扑鼻,浸肌浃骨。这一口,除了香,并无滋味。她皱了皱眉,举杯再饮,顿时觉得一股辛辣无比的气息直冲五内,呛得她咳嗽不止。这一口,居然只是辣。她诧异地瞧了丁涵半晌,道:“这酒倒是奇怪,可也值不得此道中人如此痴迷不悟。”

丁涵十指对顶,微笑道:“此酒如九曲回廊,奥妙无穷,姑娘尽管再试试。”

冷雁菲好奇心大起,遂又再饮,俄而温和绵软,俄而浓郁馨烈,俄而清香甘冽,入口一味,入喉又是一味,回味无穷,变化莫测。她惊讶万分,不禁多喝了小半杯,红晕渐生,满口芳香。她自觉朦胧恍惚,扶着头道:“这酒好生厉害,我怎的如此头晕起来……”闻得笙乐婉转,一时动了兴致,轻笑道:“阁下盛情款待,我无以回报,请为阁下一舞。”

丁涵欣喜若狂,道:“如此大好,敝人为姑娘击节相和。”

冷雁菲翩翩翔起,轻盈柔弱,宛如灯之焰,花之色,又如朝霞出岫,流风回雪,把丁涵看得如痴如醉,销魂蚀魄。舞毕,伏地不起,似已力尽。丁涵神摇意夺,上前扶她,但觉温香满怀。她四肢娇惰,慵懒无力,倚在他怀中,只见晕生两颊,秋波盼睐,光彩照人。

丁涵心头狂跳,俯身抱她入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靠近她,这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心脏加速跳动,呼吸变得急促,他觉察到体内正在涌起的烈火般的情欲,全身顿时燥热起来。他竭力克制自己,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潮红的脸颊,柔软修长的脖颈,纱衣下起伏着的胸膛,纤细的腰肢,面色发白,嘴唇发干。

她微微喘息,轻笑道:“可了不得了,我醉了……这酒果然厉害!往常我可以舞到半夜,今夜这般不济,叫人笑话死了!”丁涵柔声道:“姑娘说哪里话,能亲睹姑娘翩然起舞,已属三生有幸……”冷雁菲按着胸口,喘息甫定,道:“我头好晕,我……”

丁涵柔声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点喝吗?”冷雁菲推开他的脸,喃喃道:“坏东西,你和他一样是个坏东西,就爱落井下石,动不动就想教训我……”她的手滑过丁涵的脸庞,让他受用无穷,此刻听她此言,目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道:“他是谁?”冷雁菲不答,挣扎下地,咕哝道:“不要你扶,我自己会走……”

正好童子捧上茶来,丁涵颇有些懊恼,可还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童子便把茶递到她面前。她喝了半杯,慢慢走到窗前。雨过天晴,淡淡的月光下,园子里青雾缭绕,笼着一大片绚丽多彩的玫瑰。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酒意顿消,转过头来,遇上丁涵专注而炽热的眼光,嫣然一笑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适合你的名字。”

丁涵诧异道:“是什么?”冷雁菲一字字道:“许青阳。”丁涵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眼光也变得邪恶不可捉摸。冷雁菲淡淡道:“你的易容术果然妙绝天下。”许青阳笑道:“可还是未能瞒过姑娘。”冷雁菲道:“难道在自己家中还需要易容改装,更名换姓?”

许青阳道:“只因姑娘对我成见颇深,我生怕以本来面目出现后,姑娘会拂袖而去,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存心欺瞒,还望姑娘千万不要见怪。”冷雁菲淡淡一笑,道:“你这又何苦。”许青阳道:“我何以如此行事,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

冷雁菲脸儿一红,半晌无语,看了看天色,轻轻道:“雨停了,我已叨扰半夜,也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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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歌楼13
许青阳似乎面有怒色,冷笑道:“原来于某在姑娘心中果然不堪!看来一个人若是站在青蝇集散地,想干净也干净不了,只会越来越臭,臭到千人侧目,万夫掩鼻。在江湖中,论声名狼藉,若是我许青阳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可那些个所谓的英雄豪杰也未见得比于某干净!古往今来,何止成百上千的乏味至极的狗屁英雄人物没过多久就变得馊不可闻!于某本以为姑娘是超凡脱俗之人,与江湖中那些庸才不可同日而语,看来于某倒是看走了眼!”

冷雁菲道:“你若当真心无介蒂,又何必如同被踩痛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如雷?可见你也未能免俗,既不能免俗,且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

许青阳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于某本是俗不可耐的登徒子,何敢笑话鼎鼎大名的绸缪仙子!”说完纵声大笑,笑声浑厚,上遏行云,显然中气充沛,内力精湛。

冷雁菲微微变色,道:“你若自认无过,何须妄自菲薄。我只不过忽然想回家去,这难道有错吗?莫非你想把我一辈子留在此地?”许青阳望着她,忽然笑了,道:“我确有此意。”

冷雁菲见他这一笑如同春风化雨,不禁叹道:“喜怒无常之人,我也见得多了,但任凭谁也比不过你。”许青阳微笑道:“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冷雁菲莞尔一笑道:“你且去琢磨。”

许青阳道:“遵命,遵命。于某必将扪心自问。”冷雁菲掠发微笑,道:“看不出你这人如此有趣。”许青阳道:“姑娘难道不知道有趣的坏蛋要比乏味的英雄好得多吗?”冷雁菲道:“虽是如此,我还是怕你害我。”

许青阳神色奇特,道:“我若想害姑娘,适才姑娘微醉,岂非错失良机?”冷雁菲脸儿涨得通红,默不一语。许青阳一揖到地,道:“恕罪恕罪,于某无心冒犯,姑娘莫怪。”冷雁菲道:“我没功夫和你纠缠,我要走了。”许青阳笑容可掬,道:“我送姑娘一程。”

冷雁菲道:“不要你送,我自己会走!”许青阳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冷雁菲对他这种故作亲热的口吻甚为反感,皱眉道:“谁是小孩子了,谁准你这样说话了?”

许青阳叹息道:“何苦来,我不说就是,”搀住冷雁菲的手臂,“此地离杭州尚有二三十里地,雨天路滑,地势崎岖,不送你一程,我不放心。”

他的手温暖如春,掌心的热力透过她的肌肤渗入她体内,令她身不由己地斜倚在他身上。她羞红了脸,急忙挣脱,飞快地把门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她刚打了个寒战,许青阳已把她来时披过的斗蓬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当心着凉。”她慌乱地拉紧斗蓬,低声道:“谢谢你。”

雨后寒气犹重,两人牵着马慢慢前行。柔和而深沉的树影里充满各种细碎的声响,他们走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古木参天,灌木丛生,弥漫着来自腐草、落叶和泥土的清新而又陈腐的气息。冷雁菲抬头从树梢里看见清寒的残月,尽管风息全无,她却觉得四周无边无际的树叶在微微颤动。一阵奇特的颤栗掠过心头,传遍全身,让她无端地感到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这样回去别人会作何感想,想到姬如云秀美绝伦的脸庞,想到姬如云同江恨云在一起对弈时流露出的那一种和谐,她就像迷失了路途,陷入了困境。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孑然一身飘泊在这冷漠的世间。她打了个哆嗦,神思恍惚,险些被路上的横柯绊倒。

许青阳急忙扶住她,道:“路不好走,千万当心。”她回过神来,莞尔一笑道:“我会的。”林中光线幽暗,她这一笑有如万种光陈,令人眼前一亮。

许青阳情知她心绪不佳,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她开口,他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审慎的善解人意,无懈可击的机智,在这些言语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这正是他令许多女人神魂颠倒的原因所在。冷雁菲明白他的心意,低声道:“谢谢你这么待我,可是我宁可你想杀我。”许青阳道:“你真是个傻瓜,天下可杀之人多的是,我为什么要杀你?”冷雁菲道:“因为我更可厌。”许青阳道:“怎么这么说?”

冷雁菲道:“难道不是?一个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纺线织布,做些女红。像我这样的,只怕难容于世。”

许青阳道:“那都是屁话,理他做甚!”冷雁菲看着他一笑,道:“你的名声那样坏,人却有趣,和你说话用不着装腔作势。”许青阳道:“那你还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冷雁菲道:“别给了你个鼻子,你就想着上头了。”许青阳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求姑娘下一回见到我时,别再说不认得我。”冷雁菲淡淡道:“那我可不好答应,没准下一回我又不开心。”许青阳道:“谁能让姑娘不快?”冷雁菲道:“不关你的事。”

许青阳笑了笑,转头打量着她的马,赞道:“此马神采飞扬,实在是万里挑一的龙种!”冷雁菲道:“你也懂得相马?”许青阳道:“我懂得的事多着呢。”冷雁菲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狂妄嚣张吗?”许青阳道:“我用不着狂妄,别人早就服服帖帖了。”

冷雁菲想起他命龙门八英替自己解围,简直易如反掌,道:“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许青阳淡淡道:“男人若无本事,连替女人提鞋都不配。”冷雁菲讥讽道:“像你这么有本事的男人,是不是要倒过来,让女人为你提鞋?”许青阳笑道:“不说这个,我问你一件事。”冷雁菲道:“不知道。”

许青阳一愣,失笑道:“我还没问呢。”冷雁菲道:“甭管你问什么,我一概不知。”许青阳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想问你知不知道城门几时才开。”冷雁菲怔了怔,没吭气。

许青阳道:“你这时去,必定要在城外等候多时。如今虽说入了四月,夜里还是春寒料峭,何况才下了一场大雨。依我意思,你且在我的园子里歇一宿,明早再走不迟。”

冷雁菲低声道:“你想得真是周到。”许青阳道:“你意下如何?”冷雁菲道:“我不惯在别人家里过夜。”许青阳道:“你适才才说和我在一起用不着装腔作势,怎么现在竟又言不由衷起来?你冒雨而行,若非意在求宿,何必敲门?主人若不是我,你必定住下了……”

冷雁菲匆忙道:“此处地势渐平,阁下请留步,我自去便可。”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许青阳怅恨不已,喃喃道:“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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