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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黯香魂》书籍作者 若水依痕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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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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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歌楼07
顾晓怜看得焦急,寻思着该如何应付,忽见一道淡淡的影子斜斜插入两人之间,她看得真切,大喜道:“姑娘!”

赵倩亭气昏了头,发疯似的乱砍乱杀,眼前忽然一花,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方觉心惊,整个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她惊叫一声,头已向墙角撞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吓得面如土色,失声呼救。

向无醉大惊失色道:“菲姑娘,手下留情!”他飞身去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赵倩亭已撞上粉墙,他顿时形容惨淡,目瞪口呆。但此际力道全消,赵倩亭沿着墙面缓缓滑落。这一招冷雁菲拿捏得恰到好处,妙不可言。赵倩亭慢慢站起来,惊魂甫定。

冷雁菲把玩着手中的剑,淡淡道:“绿漪剑乃上古名剑,历代剑主均风雅出俗,怎么到了你手上变得如此戾气?”赵倩亭面如死灰,吓得不敢吱声。

冷雁菲把剑递给向无醉,道:“你还给她吧。采薇,我们走。”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旁若无人,转身走开,忽听有人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循声望去,只见许青阳倚在一家酒楼门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那双桃花眼让人浑身不舒服,她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许青阳笑道:“冷姑娘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也不屑和我说吗?”冷雁菲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许青阳道:“冷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冷雁菲指着酒楼的招牌道:“你认得这几个字吗?”许青阳瞧着她道:“认识。”

冷雁菲淡淡道:“那你跟它说话好了,反正你认识它,它认不认识你不要紧。”说完扬长而去。许青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面上绽出一丝微笑。他发现和她在一起实在是种无上的享受,虽然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容予倩道:“你真觉得分开后我会好过?”顾晓怜迟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是两类人……”容予倩皱眉道:“这是什么话?谁说我们是两类人?谁也没资格这么说!你一心要为父母洗刷不白之冤,怎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自己……”

顾晓怜道:“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自信也没有……”她挣脱他的手,“我不能久留,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容予倩愤愤不平道:“什么事?那些根本不关你的事!”顾晓怜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可能还不明白,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甚至可以为她去死!”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容予倩怔了半晌,只觉两手空空,难道他和她永远只能隔岸遥望?

为避免容予倩赶上,顾晓怜加快了步伐,待回到杭州城内,她的心却渐渐沉落——熙熙攘攘的街头,总是最能给人最强烈的现实感。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也许很难幸福。对一个女人而言,名声实在太重要,可她的名声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败坏了。

这时路旁小店里气冲冲地走出一个少女,手执长剑,穿件鹅黄色箭衣,淡黄色百褶裙,胸前戴着璎珞,腰间系着环佩,裹着金色的羽缎面斗蓬,头束紫金冠,长发编成细细的十几根辫子,看起来威风凛凛。她认出这少女正是赵平南的独生女赵倩亭,想到对方对容予倩的感情,不免尴尬,刚想避开,赵倩亭却已看见了她,立刻柳眉倒竖,冷笑道:“可真是冤家路窄!”抬手就是一剑,绿光电闪,冷森森碧青青的长剑贴着耳际擦过,顾晓怜只觉心头一阵寒意,连退数步,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小店里又笑嘻嘻地钻出一条大汉,好像白捡了千两黄金似的。见到外面这架势,他满脸坏笑立刻冻结,吃吃道:“顾……顾姑娘,你怎么……”看见赵倩亭一双怒目朝他横了过来,赶紧闭了嘴。

顾晓怜几乎不敢抬头,赵倩亭怨恨的目光令她无地自容。容赵两家本是世交,所有人都以为两家一定会联姻,赵倩亭打小也这么认为,一心一意眷恋容予倩,可容予倩总是若即若离,一向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自从顾晓怜出现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无可挽回。她昨日一直呆在赌棋山庄,容予倩却视她若无物,她一怒之下摔门而出,路遇向无醉这个抹了油的牛角,越发气愤,此刻再见顾晓怜,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手腕一振,刷地一剑刺向顾晓怜脖颈,出手又狠又准。

向无醉大是为难,急得团团转。

顾晓怜避开一剑,赵倩亭六剑又连绵而至,剑势凌厉,森森剑气,漫天流动。顾晓怜只守不攻,满地游走,她身法高妙,赵倩亭剑剑落空,气得眉竖颊红,抖剑成虹,急风骤雨般刺出,招招欲置人于死地。顾晓怜仗着步法精奇,闪躲自如,但毕竟伤后初愈,近来又愁苦郁积,体力不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身形顿觉凝滞,几度遭遇险情。

向无醉情知自己再不出手,顾晓怜性命堪虞,便抢入赵倩亭空门,左手抓向长剑,右手一翻,扣住她手腕。赵倩亭又羞又怒,喝道:“放开你的臭爪子!”向无醉讪讪缩手,哪知她剑走“之”字,挽起十数朵剑花,当胸刺到,毫不留情。向无醉侧身闪开,笑眯眯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家向一个大男人动刀动剑的,成何体统!”一句话说完,他便觉不妙,赵倩亭此番出手非但狠辣至极,剑法也不知比方才高明了多少倍。他嘴巴上没肯闲着,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顾晓怜看得焦急,寻思着该如何应付,忽见一道淡淡的影子斜斜插入两人之间,她看得真切,大喜道:“姑娘!”

赵倩亭气昏了头,发疯似的乱砍乱杀,眼前忽然一花,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方觉心惊,整个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她惊叫一声,头已向墙角撞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吓得面如土色,失声呼救。

向无醉大惊失色道:“菲姑娘,手下留情!”他飞身去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赵倩亭已撞上粉墙,他顿时形容惨淡,目瞪口呆。但此际力道全消,赵倩亭沿着墙面缓缓滑落。这一招冷雁菲拿捏得恰到好处,妙不可言。赵倩亭慢慢站起来,惊魂甫定。

冷雁菲把玩着手中的剑,淡淡道:“绿漪剑乃上古名剑,历代剑主均风雅出俗,怎么到了你手上变得如此戾气?”赵倩亭面如死灰,吓得不敢吱声。

冷雁菲把剑递给向无醉,道:“你还给她吧。采薇,我们走。”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旁若无人,转身走开,忽听有人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循声望去,只见许青阳倚在一家酒楼门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那双桃花眼让人浑身不舒服,她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许青阳笑道:“冷姑娘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也不屑和我说吗?”冷雁菲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许青阳道:“冷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冷雁菲指着酒楼的招牌道:“你认得这几个字吗?”许青阳瞧着她道:“认识。”

冷雁菲淡淡道:“那你跟它说话好了,反正你认识它,它认不认识你不要紧。”说完扬长而去。许青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面上绽出一丝微笑。他发现和她在一起实在是种无上的享受,虽然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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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歌楼08
冷雁菲道:“难道有人在背后设下了这个套?如果是,他的目的何在?莫非他想引起武林纷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或者说他觊觎郁金世家已久,只是苦于无从下手,才以此为饵?这两种可能都勉强说得通,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姬姑娘做靶子?”

江恨云道:“原先我也做前两种考虑,同样在这一点上想不通。这几日你不在,我重新把整件事从头理了一遍,突然想到,也许这个人的目的就在姬姑娘身上。”

冷雁菲诧道:“怎么说?”江恨云道:“以你看来,在这场纷争中,姬姑娘处境如何?”冷雁菲道:“自然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江恨云道:“你若有个可怕的敌人,是不是乐意让他处于这种境地?”冷雁菲眼睛一亮,道:“那还用说,他若因此被杀,我便是借刀杀人永绝后患;即便不死,也如惊弓之鸟一般,无暇与我作对,何乐而不为?如此说来,这人莫非与姬姑娘有仇?”

江恨云道:“可能。”冷雁菲道:“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江恨云笑了笑,把玩着她的手,道:“这才是关键所在。自打她出现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冷雁菲道:“怎么,你从来没有把她看成迎蓝公主?”江恨云道:“从来没有。倘若她真是迎蓝公主,郁金世家不可能到现在还无所作为,起码聂玉双姬也会来走一遭。但是她的真实身份也许还要尊贵得多。”

冷雁菲道:“何以见得?”

江恨云道:“孤竹夫人调动了一切可能的力量来保护她,在那期间,八大金凤始终如影随形,跟在她左右,独孤世家也倾力而为。如果真如孤竹夫人所言,姬姑娘的母亲乃是她闺中密友,只不过担当托孤之责,何至于此?孤竹夫人心高气傲,若非极其尊贵,她不可能连自己的命也搭上。”

冷雁菲道:“独孤飘零知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江恨云道:“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父亲肯定知道。他如此拼命,正是遵从父命。”冷雁菲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也知道了?”江恨云道:“我只是猜测——你可还记得数月前那件怪事?”冷雁菲道:“你是指新月之夜,有灵狐闪现?”

江恨云道:“据说有人亲眼看到一只通体雪白、额头却有一弯淡黄新月的狐狸从荒冢中跑出,跳到附近的一架秋千上荡秋千。一阵烟雾弥漫,朦胧中秋千上的灵狐忽然变成一个衣白如雪、额头有一弯新月的女子,身前身后流萤飞舞。”

冷雁菲笑道:“听起来好玄。”江恨云道:“更玄的还在后头。姬姑娘常常在夜里荡秋千,她平时很少穿白色衣裳,但只要一荡秋千就会换上白色的纱衣,系上淡黄色的抹额,一荡大半个晚上,园子里就会突然涌现数不清的流萤,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冷雁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难道她和三十年前覆没的新月教有关?”江恨云道:“她极可能是新月教的唯一传人,孤竹夫人与新月教渊源甚深,很可能会为她兴师动众。”冷雁菲道:“据闻新月教主的幼子幸免于难,莫非她是切多之女?”

江恨云道:“有这个可能。”冷雁菲道:“若果真如此,设这个套的人岂非和新月教的覆没脱不了干系?”江恨云道:“也许就是当年的幕后主使人。”冷雁菲道:“那会是谁?孝义王?”江恨云笑道:“三十年来孝义王一直背着这个黑锅。”

冷雁菲道:“你认为不是?”江恨云道:“我不知道。”冷雁菲道:“你打算怎么办?你明知姬姑娘绝非迎蓝公主,却还要把这个包袱往身上背,你想没想过怎么卸掉?”江恨云叹了口气,道:“想是想过,可惜想不出办法。你想到了吗,想到了告诉我。”

冷雁菲淡淡道:“我没想过,也不想想。但昨天我遇见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替我除掉了几十名据说想置我于死地的杀手,而且一掷千金,要送我三颗绝大的猫儿眼,请我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激流勇退,把海上花这个包袱让给别人背。”

江恨云微笑道:“最近我听到许多人这么对我说,那人还说了什么?”

冷雁菲道:“他还说了一句好听话:”凝寒公子也好,绸缪仙子也好,都是叱咤风云的顶尖人物,明智的人都不会与你们为敌……‘“江恨云道:”这话是很好听,可惜他遇见了你。你虽然爱听奉承话,却只是听听而已,想不到居然有人蠢到要来贿赂你。“

冷雁菲嫣然一笑道:“谁说他蠢,你以为我会拒绝这么大的诱惑?”江恨云瞧着她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劝我?”冷雁菲道:“我可不敢。”江恨云道:“为什么?”冷雁菲道:“怕你揍我。”江恨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你怕的事。可你怎么跟人家交代?”

冷雁菲道:“我会告诉他,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可是没用。”江恨云笑道:“出去几天,好的没学会,倒又学了一样耍赖的坏本事……”冷雁菲道:“我本来就坏,再多长一样坏本事又有什么要紧?”

江恨云摇头道:“你那点坏全在面子上,成不了精……”从袖中摸出那只锦匣,“我有样东西给你……”拿起她的右手,把一只镯子拢上她的手腕。她低头看见镯子上精巧地镶着五光十色的星辰般的珠宝,晶莹耀眼,脸颊绯红,仰头看着他粲然一笑,笑容里满含柔情与欣喜。

许青阳慢悠悠地走进金盏布庄,对柜台内的霍小蛮道:“给我拿半件衣服。”霍小蛮暴跳道:“什么?”她刚洗过脸,玫瑰红的脸颊越发娇艳,两个深深的酒窝里挂着明晃晃的水珠儿,两只月牙儿耳坠上下乱摇。许青阳慢吞吞道:“给我拿半件衣服来。”

霍小蛮瞪眼道:“我们这的衣服都是整件卖的。”许青阳故意发怒道:“我就要半件,你卖不卖?”他发脾气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霍小蛮怵得一激灵,赶紧道:“你先等着,我去问问。”一溜烟窜进里屋,大叫道:“姑娘,外面来了个穿得花不棱登的家伙,要买半件衣服,要卖给那个白痴吗?”她注意到冷雁菲神情有异,转身看见许青阳跟进来,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吓得连忙道:“而这位公子想买剩下的另一半。”

冷雁菲放下手中的活计,静静道:“请随我来。”把许青阳领进仓房,道:“此处款色颇多,公子可自行挑选。”许青阳笑道:“可否请姑娘代劳?”冷雁菲道:“公子要穿的吗?”

许青阳微笑,趁着她挑选衣裳,眼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转。她的衣裳染成了美丽而辽静的天蓝色,褶皱里飘荡着轻盈的云朵,令人想到茫茫大海和异域雪山。但她似乎心绪不佳,那乌黑的眸子寂然而又沉静,迷蒙中略带忧郁。她选好一件水湖色长衫,便要从中撕开。许青阳急忙阻止,道:“别撕别撕,我说着玩的。”顺势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细腻,然而冷得出奇。

她不动声色地挣脱,那一种莫测高深、似乎不屑一顾的神色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把衣服放回原位,道:“那你买是不买?”许青阳道:“不买。”冷雁菲道:“那你来做什么?”许青阳笑道:“顺道来看你,好些天没见你,我心里怪不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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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歌楼09
冷雁菲看了他一眼,他长着一双充满原始挑逗的野性十足的桃花眼,那是双善于说谎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紧盯着她,燃烧着动荡的火焰,发出不可抗拒的邪恶魅力。她别过脸去,淡淡道:“这里是招呼客人的地方,你走吧。”许青阳道:“难道我不是客人?”冷雁菲道:“不买东西算什么客人?”许青阳注视着她柔长的颈子,道:“客人有两种,我是另外那一种。”冷雁菲冷冷道:“这里只招呼光顾生意的那一种。”

许青阳笑道:“那好,我买二十件衣裳,你招不招呼我?”冷雁菲叫了个伙计进来,吩咐道:“这位公子想买二十件衣裳,你要好好伺候着。”说完就出去了。许青阳怔了半晌,只能苦笑。

冷雁菲走到布庄门口,倚着门发呆。她想起今儿早上出门前,看见江恨云和姬如云在闲吟亭中对弈,隔那么远,她都能感觉到姬如云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艳,那是种连女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观棋的侍儿笑语盈盈,为姬如云端茶送水,伺候得适时而又周到。自从姬如云到来之后,她就以她世罕其匹的美貌和撩人心弦的风姿、温柔可亲的态度,征服了园子里所有的人。冷雁菲渐渐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扰,她的存在似乎正日益被人淡忘。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悸动了一下,一种莫可名状的烦躁和恐慌,像水泡一样急剧膨胀,像火焰一样炙烤着她的骨骨节节。她咬了咬牙,决定马上赶回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含烟山庄上空浓烟滚滚,飞动闪现着惨绿的磷光,整座山庄仿佛已变成炼狱,弥满妖异之气。冷雁菲大惊失色,飞身掠起,如离弦之箭,射入那不停翻滚变形的浓烟之中。浓烟中充满浓烈的麝香,冷雁菲屏息前行,猛见中庭立着两条人影。这两人相距甚远,面对面站着,宛如老僧入定。她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江恨云,完全忘了先前对他的猜疑和不满,惊喜交集,无声向他靠拢。

不料花丛中突然窜起一个黄衣少年,叱道:“站住!”她微微一怔,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剑光劈空而来。这一剑三分内力,七分招式,倒也有十分威力。她微一旋身,右手衣袖拂了出去,看上去温柔无比。但那少年根本无法招架,非但剑锋被拂开,而且全身振动,几乎立足不稳,连退数步。袖风激荡,她面前聚集的浓烟亦消散开去,久久无法重新聚合。

冷雁菲看清这少年眉眼清奇,面容明朗,嘴角上扬,不笑也带三分笑意,不禁起了几分好感,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院子?”

少年昂然道:“在下辛夷,乃妖闭门门下,特为黑匣子而来。”冷雁菲皱眉道:“什么黑匣子,你找错地方了吧?”辛夷道:“绝对错不了。”

冷雁菲懒得再说,纵身仍向江恨云掠去,不料辛夷又一剑封住去路。她眉头微蹙,沉声道:“闪开!”衣袖一带,将辛夷逼得连连后退。不料这少年十分倔强,身形陡纵,刷刷刷连刺三剑。冷雁菲面色陡寒,冷冷道:“你倒是够倔的!”举手轻拂,这少年只觉寒风扑面,手掌一空,长剑竟已被她夺去。他劈手要夺,她却像被风吹起的一片羽毛,轻飘飘飞起,凌空飞度。他轻功相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过去,举步要追,“夺”的一声,长剑破空飞来,正好插入他跟前的地面。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这剑只要再偏一寸,他脚上就多了个透明窟窿。

浓烟越来越浓重,香味也越发令人头晕目眩。冷雁菲在浓烟中迷失了方向,适才她分明看见江恨云就在前面不远处,但她转了几个来回,仍未能奔到他身边。她不停地挥手荡开浓烟,但过不多时,浓烟又聚拢而来,将她团团围住。她焦急万分,又不敢失口狂呼,唯恐乱了江恨云的方寸。在这弥天大雾中,她蓦失方位,仿佛置身于从未经历的陌生之地,七转八转,方向大乱。她不时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摸不着,院中的花草树木,亭台轩榭,竟像被人施了魔法,不知移向何处去了。她身前身后,上下左右,生像只是一片空蒙,只看到翻滚的浓烟,从不知名处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浓烟自四面八方涌来,像一个严丝合缝的铁框,将她罩在其中。

她猛觉自己的功力逐渐消散,四肢渐渐疲软,不禁翻然醒悟:“莫非这正是妖闭门独绝天下的‘妖闭大法’!”心念一动,遂腾空跃起,想不到竟冲不出层层烟障,仿佛头顶上方当真有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罩。这浓烟在她身边凝固成一具棺椁,天地便是她的坟茔。她催动真气,劲透双臂,冲天飞起,双掌向上一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头顶上方的浓烟四下飘散,她立即飞身射出,凌空虚踏,瞬间便掠出十余丈远,回头一看,那一处的浓烟果然比别处要凝重得多,此刻正慢慢淡去。她惊魂甫定,烟迷视野,只见远处矗立着一个岿然不动的黑影,高峻而庞大。她记得那是庭院东北角的一株两人合抱的古槐,心神稍定,凌空翻转,飞身在树梢上落下。

古槐高十丈余,浓烟未及树顶,仰头可见孤星闪闪。环顾四周,庭院在浓烟中朦胧难辨,而远处的千家灯火看起来是如此温暖亲切。她凝神搜寻,未见江恨云踪迹,忐忑不安,忍不住高声呼喊他的名字。浓烟无声升腾,偌大的山庄死气沉沉,寂无人声。她心忧如焚,夺门飞出。

星垂平野阔。

苍苍碧野,浓烟障天。

冷雁菲看得分明,不停变幻的浓烟中,有人影绰绰。她喜形于色,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喝声忽起,半人高的草丛中窜起十余条人影,向她掩杀过来。她衣袖飞舞,先把这几人的兵器卷飞,眼角一扫,见这十余人中正有方才那少年,冷哼一声,身形忽动,衣袖朝他脖颈家抽了过去。她含怒出手,迅若奔雷,势不可当。

辛夷动容失色,才要闪躲,衣袖已然扫落。他情知必死,张性束手待毙。讵知衣袖凌厉万端的一击到了他颈上竟变成轻柔无比的一拂。他骇然不解,困惑地望着冷雁菲,不明白她为什么未下杀手。而在这霎那间,她长袖已反向挥出,“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所有的兵器都被她卷上天去。他只瞧得目瞪口呆,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仿佛有极柔软的丝巾自他面门上滑过,他顿时失去知觉。

冷雁菲挥袖打昏这少年的同时,衣袖疾拂,那十余人手无招架之力,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拂倒。冷雁菲瞬间却敌,亭亭旋身,瞅准和江恨云僵持多时的那个人,凌空下击,袖子嗤的朝那人脖颈卷去。那人木然不动,双目紧闭,这一卷竟卷了个空。冷雁菲意念回旋,猛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反弹回来。她吃了一惊,身形疾退。

那人忽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绸缪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反应之快当世少有人及。”这人面庞呈现奇怪的赤金色,瞳仁碧光荧荧。身穿幽蓝长衫,看上去浑身充满说不出的妖气。

他一睁眼,浓烟裹身的江恨云随即举袖荡开浓烟,冷雁菲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奔过去拉住他的手。江恨云爱抚地握了握了她的手,望着那蓝衫人道:“贵门的武功果然精深玄奥,变幻莫测,在下大开眼界。”

蓝衫人淡淡道:“阁下何必出言相讥?”江恨云道:“阁下何出此言?”蓝衫人哼道:“本门绝学‘妖闭大法’早已失窃百年,阁下不至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吧?”江恨云道:“阁下想必误会了,‘妖闭大法’为金翠羽所窃,在下并未见过……”

蓝衫人截口道:“金江两家浑然一体,江湖中谁人不知,阁下此言未免欺人太甚!金翠羽一身妖气,贪得无厌,作恶多端,阁下如此袒护,恐怕会引起武林公愤!”

江恨云道:“金翠羽诚然罪无可恕,但萧寒何辜?”

蓝衫人冷冷道:“她私藏黑匣子,这就该死!本门无意挑起事端,否则只要遍告武林,金萧寒乃青芝岫金家之后,只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届时阁下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江恨云道:“本门先人有令,不得妄动黑匣子,在下只是遵循祖训,还请阁下见谅。何况贵门式微,未必就是因为失去‘妖闭大法’……”

蓝衫人冷笑道:“说得轻巧!阁下既然执意如此,他日只好兵刃相见了。”话音一落,倒纵出去,解开那十余人的穴道,相继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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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歌楼10
江恨云摇了摇头,仿佛不以为然。冷雁菲道:“这人就是妖闭门主么?”江恨云道:“他正是妖闭门第五代门主钟盛如。我本以为他能明智一些,想不到也执迷不悟……”

冷雁菲道:“他会不会真的挑起武林争端?”江恨云道:“他聪明的话,应该知道这样做对他没有丝毫好处,他凭什么认定他能在这场争端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冷雁菲点了点头,道:“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们都到哪去了?”江恨云道:“妖闭门来势汹汹,为安全起见,我让雨烟领她们到卷帘钱庄暂避。”

冷雁菲道:“萧寒没事吧?”江恨云道:“她很好。”冷雁菲道:“妖闭门的功夫果然邪门,我本来以为那见鬼的浓烟就是‘妖闭空间’了,谁知道居然不是,那真正的妖闭大法岂不是可怕的很?”

江恨云叹了口气,道:“何止可怕,世上根本无人可敌,妖闭门首任门主就是仗着这门功夫白手起家,一时间所向披靡。金翠羽窃走妖闭大法,虽说居心不良,却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是百年以来无人再受其害。”

冷雁菲道:“这妖闭大法当真无人能敌?”江恨云道:“这只是传说,我没见过,我不知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微笑起来,“你怎么来了?”冷雁菲道:“我一回去就看见整个院子里都是浓烟,心里担心得很……”

江恨云揽住她的腰,柔声道:“你一定找了很久?”冷雁菲仰着头笑道:“我找得都快断气了……”星光下她的眸子清莹嫣润,就像两朵浸润露水的神秘的小花儿。

江恨云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道:“要是再找不着,你会怎么办?”

冷雁菲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确定他真的在自己身边似的,轻轻道:“那我也还会找下去,一直找到我走不动为止……”江恨云把她搂在怀里,轻叹道:“傻丫头,傻丫头……”

她的脸在此刻看来就像白雪一样晶莹,胸脯起伏不停。在这宁静的夜晚,他们彼此能听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声。江恨云心中感到一种甜蜜的、无法抗拒的欣喜,他一向知道她是爱他的,而在此时此刻,他越发清楚地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强烈、多珍贵。

沿着幽静的小径和凄清郁悒的树荫,许青阳悄悄潜入含烟山庄。园中翠林掩映,云霞缭绕,绚丽的花朵,浓郁的香气,扰动春风。一条黄花照眼的小径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许青阳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跳。他退到路旁的浓荫下,凝视着忽明忽暗的小径。

冷雁菲穿着雪白的轻纱,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手提满篮的鲜花,眼角闪烁着飘忽的微笑。许青阳屏息静气,生怕惊动了她。月光把她的倩影洒在他身上,令他万分惊喜。但她终究未曾停留片刻,她的影子缓缓被月光拖向远方,消失在薄雾之中。许青阳怅然远眺,不胜唏嘘。

湖岸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远远传来悠扬的琴声,林中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沙沙的应和。他伫立湖畔,凝视着因竹叶摇曳而令人眩晕的溶溶月色。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琴声,它宛如晨曦从寂静的群山升起时那无声的天籁。澄明的水面泛起涟漪,似乎被琴声揉皱。

湖面上曳过一两点萤火,他跟着这萤火,穿过一片花坞,看见一道盛开着绿色小花的篱笆。篱笆圈起的院子中间栽着一株花繁叶茂的槐树,树上系着一架满是鲜花的秋千。那几点流萤冲着秋千直飞过去,越聚越多,片刻之后,秋千四周流萤飞舞,攒如青焰,空气中散发出奇特的异味。

许青阳隐身暗处,惊奇地看着。冷雾吹来,周遭的一切渐渐消融,迷蒙中充满诡谲之意。一阵令人销魂蚀魄的香气穿透雾气,弥漫开来。许青阳定睛望去,只见秋千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女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新月之夜,灵狐闪现!

秋千上的女人衣白如雪,额头上赫然一弯新月,凄冷的月色下,她的美充满妖异的魅力,那种美非人间所有,点点流萤,映得她姣美的面容森然邪魅。晚风推送她的秋千,每荡一回,空气中就增加了一重寒气。但她是那样的美,即使她果然是灵狐幻化成的人形,也会有数不清的男人甘心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握住她那菡萏一般的柔嫩的纤手,用亲吻来拂去她足底的尘埃。

许青阳定睛注视,全身心浸润在某种幻梦之中,只觉周围的一切都顿时凝滞,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皆为她而生。他渐渐觉得眼睛发痛,她的美太眩目,没有谁的眼睛禁得起这种美的震撼。她的美像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在他眼前旋转起来,旋转得越来越快,直到旋转成一道飞虹般的涡流。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似乎随时可能随了那涡流旋转而去,他勉强定了定神,却无法使自己的目光从这个静如岩、美如幽灵的女人身上挪开。

她骨胳如水,肌肤如花,简直不是人间的生灵。残月的微光下,流萤的青光慢慢熄灭。许青阳的思绪从最初的惊讶惶惑中镇定下来,立刻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一阵风过,她的身影逐渐朦胧,终致消失无踪。夜色愈深,残余的萤火在草间闪烁。

许青阳正在吃惊,一把刀猛地刺了过来。他眼角一扫,看见一个英俊少年,穿着月白色绸衫,双眸亮如晨星,额头上烙着一弯新月。这少年横刀砍来,刀光奇寒,来势汹汹。他手指疾点,一股劲风疾掠出去,少年手中弯刀立刻被这股凌厉的指风逼得荡开。

少年只觉对方劲力有如排山倒海,心头颤栗,想不到此人一副花花公子行头,内力竟如此精湛。当下不敢大意,弯刀横扫,刀光连绵不断,招式错综复杂,层出不穷,竟宛如月光匝地,无所不至,其寒澈骨。许青阳看得真切,这少年手中利器正是新月弯刀,此刻见对方施展出如此奇妙的刀法,煞是好奇,遂留心观看。

少年觉察出对方一心揣摩自己的刀法,心中惊怒,出手越发激烈。但许青阳闪躲无形,飘飘忽忽,委实难以捉摸。数十招过去,他非但没能奈何对方,自己的招式反倒被看了个饱。猛可间又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响彻云霄,有裂石穿云之功,霎时间便似长风动地,他初时尚无感觉,渐渐心神不安,双手乱颤,几乎无法持刀。那啸声由远及近,震得四下里呜呜鸣响,他胸中越发难受,几欲呕吐,虚晃一刀,夺路而逃。

许青阳身子向前凌空飞扑,转眼赶在他前头,反手一掌当胸击到。少年躲闪不及,挨个正着,情急中就地一滚,滚进草丛,立即失去踪影。许青阳有心探个究竟,眼角瞥见江恨云疾奔而来,心中暗暗叫苦,却仍悠闲地转过身去,笑眯眯道:“夜色甚佳,江兄可有心与于某月下小酌?”江恨云环顾四周,诧道:“独孤呢?”

许青阳道:“你以为和我交手的人是独孤飘零?”江恨云道:“难道不是?”许青阳道:“当然不是。我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但他拿着这样一把弯刀。”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弯刀,新月般的弯刀,带着种奇异的紫光,正面刻着一弯新月,反面却是一只白色的灵狐。江恨云抚摸着冰冷的刀锋,默不一语。

许青阳道:“这人是谁?”江恨云道:“我不知道。”许青阳道:“新月之夜,灵狐闪现。刚才荡秋千的女人想必就是海上花姬如云了。问题在于,她究竟是什么人?”江恨云道:“我也不知道。”许青阳淡淡道:“我不信你这么糊涂。”江恨云也淡淡道:“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糊涂一些未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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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歌楼11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白色灵狐,只在新月之夜出现。它站在世间最高的山峰望洋兴叹,月光将它的影子映入山脚的水潭。潭边有千年的古树,能开出红艳绝伦的花朵。当花影与狐影在水中重叠,若有鱼跃出水面,就会变成龙;若有鸟掠过水面,则会化成凤;若有女子出浴,便将成为世罕其匹的绝色。千百年来,人们不停地找寻这样一只灵狐,这样一株古树。终于有一天,一个女子从水中出浴,据闻美艳不可方物,并拥有一只翡翠锦盒,内藏一只盛满神奇潭水的羊脂玉瓶。许多人以为这只是神话,其实世间的确有过这样一名女子,就是新月教首任教主甑馥馨,而新月教也的确以新月灵狐为圣物,历代教主也都保管着同一只翡翠锦盒。”

话说到这里,姬如云转向窗口,清寒的雨雾,冷冷地渗入她明媚的双眸。细雨真是一种撩拨思绪的弦张,她家破人亡,本多孤寂,又兼寄人篱下,羁人偏逢夜雨,自然是倍感凄清、愁苦。

可儿忍不住问道:“盒中真的装有那种神水么?”姬如云似笑非笑道:“谁知道呢,从未有人关心过这个问题。也许瓶中仅是一勺普通的湖水,经过这几百年,无论盛进什么样的瓶子,也早该发臭了。”可儿道:“这么神奇的的教派,一定很有趣,赶明儿我得叫我家姑娘带我瞧瞧去……”

姬如云茫然若失,悠悠道:“可惜新月教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可儿诧异道:“不在了?怎么会呢?”姬如云慢慢道:“也许气数已尽,世上几时有过恒久之事?丽榭曾是何等风光旖旎的场所,如今又有谁找得到它的废墟——只怕连废墟都没有了。”

可儿走到她身边,看见她盈盈如水的眼眸,清玄冷艳的面容,不施铅陈,却有一种无法抵御的薄媚。雨雾朦胧中似乎隐蕴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这么模糊的笑,淡到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已足以让人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下,不由得惊叹道:“姬姑娘,你真好看!”

姬如云微微一笑,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可儿道:“怎么不知道?采薇姑娘,羽翎姑娘,意晴姑娘都是美人胚子,萧寒姑娘还小,可是也很好看……但她们都没有姬姑娘你这么美……”姬如云道:“冷姑娘难道不好看吗?”

可儿眉飞色舞道:“我家姑娘的好看和你不一样,不是人人都看得出的。”姬如云嫣然一笑道:“你才多大,怎么懂得这些?”可儿道:“这是我们公子说的。”姬如云眼中掠过一丝奇特的神色,道:“这是江公子对你说的?”可儿脸儿一红,道:“不是说给我听的,但我就是知道。”

姬如云轻轻道:“江公子对冷姑娘真好。”可儿眉飞色舞,道:“那是当然,我们公子对谁都好,可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只装着我家姑娘一个,永远都变不了!”

窗外片片纷飞的杏花,面对残红委地,落英缤纷,姬如云不免有些“流年暗中偷换”的丝丝惆怅。她低下头,喃喃道:“果真如此么?”雨下得更大,屋里灯火暗淡,她秀美的脸庞上摇曳着窗外的树影,她裹紧披风,道:“下这么大的雨,冷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可儿道:“我家姑娘是个大忙人,有时候事一多,就赶不回来……”她发现雨潲了进来,正想关上门窗,忽见一点灯火闪动飘浮,不禁诧异道:“这么晚了,伊人姐姐还来做什么?”她迎了出去,与浑身湿透的伊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姬如云缓缓转过头去,忽然神色惊变——桌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拜帖,一张殷红的拜帖,红得就像刚刚流出的鲜血。她定了定神,颤抖着伸出手去,刚一碰到冰凉的拜帖,立即触了电似的缩回——帖子上有一股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难道这帖子当真是鲜血染成?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色变得煞白,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欲见江恨云,速来城郊坟场!一种恐怖的情绪四合而来,像黑夜一样紧紧包裹着她侵蚀着她,渗进她的每根毛孔和血管。她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猛地向外冲去。

江恨云死了么?

不,不可能,他不会死,他今儿早上明明还好端端的站在鱼池前,笑着和独孤飘零说起一些滑稽的往事,他温柔的语声犹在耳畔回响,她仍然感觉得到他笑容的热力,难道……她不敢想拼命克制自己,冷汗和着雨水流下,全身起了一片寒栗。

城郊,荒草丛生,古墓累累,白骨森森。清冷冷的月光照着坟地,幽暗可怖。她手心渗出了冷汗,手脚冰冷僵硬,一片参天的古木宛如鬼影幢幢,在夜风中发出的哗哗声遥远得像来自地狱的哀号。一座座隆起的坟冢,好像蜷缩的恶魔,随时可能张牙舞爪的跳出来。一两点绿火从身旁明明灭灭地掠过,恰似饿狼犀利而又饥渴的眼睛。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让这一切越发恐怖不祥。

她不知不觉中走到墓地中心,举目四望,浑身觳觫,颤声道:“江公子,江公子……”岑寂的夜,除了雨声之外,别无声息,只有她发颤的声音在坟茔间回荡。她觉得有许多古怪的声响跟着自己喊,低沉的,尖细的,粗重的,混沌的,但是听不到江恨云的回答。

阴风冷飕飕的吹来,她只觉自己整个人裸露在风中,背后凉丝丝的,双腿发软,倚着一座墓碑大声喊道:“江公子,江公子!”隐隐的雷声从黑夜浩渺之处滚过来,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闪电把整座坟地照得雪亮,借着这火光,她突然痉挛地缩回手指,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闪电隐没,但墓碑上那五个令她魂飞魄散的大字已烙在她心间:“江恨云之墓”!

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触摸过墓碑的手指感到火烧火燎般灼痛,她不相信这里会葬着江恨云,她无法相信,可是这荒地坟茔,还有……她猛一抬头,看见一具挂在最高枝上的死尸,面目狰狞,舌长一尺,龇牙咧嘴瞠视着她。伴着一声霹雳,从头顶传来一个阴沉可怕的声音:“收下这束花吧,迎蓝公主……”一阵狂风扫过,一束白色的百合跌落到她怀里,湿漉漉的,就像一条蜷曲的蛇,令她恐惧得发狂。她狂奔出墓地,惊慌中不辨方向。

冷雁菲浑身湿透,顶着肆虐的风雨艰难前行。空中不时划过一道道火蛇般的闪电,四下里时而落入一片黑暗,时而又笼着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粗大的横扫的雨鞭,雷声隆隆,震得地动山摇。她饥寒交迫,又不知身在何处,忽见前方偌大一片宅院,在雨中浮沉,其间繁花似锦。

前来应门的是个阴鸷精干的中年人,冷若冰霜,说不上两句话便送了她一个闭门羹。她又饿又累,无力发火,无可奈何地转身。谁知那人突然又迎出来,满面春风地请她进门,热得像盆火。一个容貌姣好的侍女领她到厢房休息,房中竟已备好芬芳的澡水和替换的衣裳。

园中的积水已漫过台阶,水面上落英缤纷。她走到窗前,窗前挂下一道水帘,雨水像珍珠一般滚落。许多年未曾下过这样的暴雨了。她的眼光穿过雨帘,凝视着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枝。

江恨云现在何处?他会出来找她吗?他若遇上了这场大雨,可有避雨之处?

空中划过一道紫电,毒蛇般窜下来。她低头看着腕上那只晶莹夺目的手镯,怔怔出神。那名侍女从背后给她披上斗蓬,柔声道:“姑娘,小心受了风寒。”她扭头嫣然一笑道:“谢谢你。”那侍女惶急不安,连说不敢,欠身道:“我家主人有请,烦劳姑娘移驾。”

冷雁菲跟在她后面,且行且看,惊异于所见之陈美奢靡。转过一道长廊,走进一个屋子,但觉香雾喷人,触处柔软厚实,正在纳闷,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姑娘芳驾莅临,委实令篷筚生辉,在下不胜荣幸。”她没料到这人居然认得她,心里一惊。眼前光芒闪动,灯火齐明,举目只见陈设芳丽,帘幌窗幕,无不精美绝伦。

一个陈裳眩目、神采飞扬的少年迎出来欠身行礼。此人面庞俊美,身材瘦削,长着一双似曾相识、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光芒闪动,显得诡秘而又深沉。冷雁菲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这人却打量着她,微笑道:“衣服可还合身?”她脸儿一红,低声道:“多谢阁下。”

门帘掀起,一个黑得像木炭的昆仑奴纳头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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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歌楼12
这人微微欠身道:“若姑娘不觉唐突,可否与敝人一同用膳?”冷雁菲道:“多谢阁下盛情,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这人道:“敝姓丁,丁涵——姑娘何故发笑?”

冷雁菲犹豫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名字不太适合你。”丁涵目中露出奇特的表情,道:“依姑娘看,什么样的名字适合敝人?”冷雁菲望着他,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但又全无头绪。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丁涵笑了笑,道:“我们还是先用餐吧,姑娘想必饿了。”

玉碗金瓯,光映几案,山海珍馐,无不罕见。一名婢女怀抱琵琶,红袖严妝,翠凤明珰,以牙拨勾弦,激扬清越。丁涵吩咐童子行酒,嗔奴叱婢,忙得不亦乐乎,生怕冷雁菲有一丝不满,自己却始终不曾动箸,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惊艳的目光在她面容、脖子和胸膛之间溜来溜去,他渴望她,想拥抱她,把她融化在自己体内,但在欲望之外,还有一种快乐、幸福和无限的喜悦。虽然他早已从管家嘴里猜到是她,可在见到她的时候,仍然感到一种欢乐在摇撼他的全副身心。

冷雁菲从来都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她并不是不知道丁涵的眼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只是懒得理会。她头也不抬,淡淡道:“光看别人吃你就能饱吗?”丁涵笑道:“当然不是,得看是谁在吃了。”冷雁菲悠悠道:“那你请便,反正我还没吃饱。”丁涵亲自为她斟酒,道:“姑娘的确和寻常女子不同,毫不做作。”

冷雁菲淡淡道:“那只因为从未有人教我如何做个淑女。”丁涵道:“这样未尝不好,敝人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扭扭捏捏、装腔作势之人。”冷雁菲道:“你真这么想倒好了。”

丁涵微笑道:“姑娘不相信敝人?”冷雁菲装作没听到,道:“扬州珍珠楼的虞定庵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厨师,但他还烧不出这样的菜来,真想不到府上有如此高手。如若有幸,我倒想结识……”丁涵道:“姑娘见了他之后,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冷雁菲道:“他若无传男不传女的臭规矩,我可能会拜他为师。”丁涵微笑道:“你真想见他?”冷雁菲看出他笑容中别有深意,翻然醒悟,慢慢道:“的确很想……不过我恐怕已经见到了……”丁涵道:“你很聪明。”冷雁菲道:“像阁下如此盛情好客的主人,我还从未见过,阁下若不介意,我一定多多宣扬,让府上门庭若市。”

丁涵哈哈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姑娘以为所有人都像姑娘这么受欢迎吗?”

冷雁菲道:“难道不是?”

丁涵道:“当然不是,世上能让敝人殷勤招呼之人本已寥寥无几,值得敝人为他下厨之人更是凤毛麟角,姑娘是第一个。”他脸上毫无倨傲之色,口气也甚为平和,却让人感觉他实在比世上绝大多数人更有自负的资本。

冷雁菲笑了笑道:“我长这么大,今儿个头一回觉得荣幸之至。阁下如此盛情款待,委实令人受宠若惊。”她眼波流转,看见窗外雨地里直挺挺地站着十来个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仍旧挺拔刚强,紧张万状。她一怔,道:“他们这是……”

丁涵道:“他们均有要事禀报,等着见我。”冷雁菲心里无端咯噔一下,不动声色道:“你总是让下属淋成落汤鸡吗?”丁涵目不转睛地注视她,道:“姑娘在此,我岂敢分身?”

冷雁菲淡淡一笑,默默无语。正好昆仑奴送上果子,她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剥开,眼角瞥见丁涵两手交叉,笑吟吟望着她。她注意到他的手长得格外好看,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整只手白皙莹润,保养得比女人还精心。不是养尊处优、苛刻挑剔之人,断然不会有这样细腻的手。她低头瞧着镯子,想起江恨云为她亲手拢上的情形,也想起江恨云的手,他的手也是修长好看的,只是没有这么女里女气——一个男人的手怎么也不该这么细致。她正胡思乱想,听见丁涵道:“冷姑娘……”她抬头看了看他,把橘瓤往嘴里送。

丁涵笑道:“蜜桔还算可口么?”冷雁菲淡淡道:“你就不能找点事做?”丁涵道:“做什么?”冷雁菲拣了个大橘子抛过去,道:“吃个橘子。”丁涵把玩着橘子,道:“我记得我从来不曾自己动手剥过橘子。”

冷雁菲笑道:“你的命可比我好多了,我曾经连饭都吃不饱。”她故意装傻,不去考虑为什么这个连吃橘子都不用自己动手的男人会亲自为她下厨。

丁涵见她笑靥如花,明媚动人,心神一荡,枨触无边。她慢悠悠地吃着葡萄,顾若无人,悠闲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偶尔嘲弄地瞟他一眼。

昆仑奴忽又送来一只小小的金杯。

丁涵揭开杯盖,一股芳烈的香气便弥漫开来,道:“此乃天下独绝的烈酒,有人甘愿求得一饮而倾家荡产,甚至在酒中加入断肠剧毒,一样有人抢着喝……你信是不信?”

冷雁菲瞧着杯中翡翠般的酒液,道:“我不信。”丁涵笑道:“那只因姑娘不是此道中人。此酒乃是昔年琳宫宫主绿萼仙子亲手所酿,名曰‘萼绿陈’”冷雁菲道:“哦,据闻此酒甚至比‘琥珀春’还要珍贵,有人说一滴就值一两黄金……我实在无法相信。”

丁涵道:“姑娘何不试试?”他端起金杯,送到冷雁菲面前,“不过姑娘最好慢些喝,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就醉了。”灯光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动荡的火花,宛如晚霞中的粼粼湖波。

冷雁菲看他一眼,接过来抿了一口,浓香扑鼻,浸肌浃骨。这一口,除了香,并无滋味。她皱了皱眉,举杯再饮,顿时觉得一股辛辣无比的气息直冲五内,呛得她咳嗽不止。这一口,居然只是辣。她诧异地瞧了丁涵半晌,道:“这酒倒是奇怪,可也值不得此道中人如此痴迷不悟。”

丁涵十指对顶,微笑道:“此酒如九曲回廊,奥妙无穷,姑娘尽管再试试。”

冷雁菲好奇心大起,遂又再饮,俄而温和绵软,俄而浓郁馨烈,俄而清香甘冽,入口一味,入喉又是一味,回味无穷,变化莫测。她惊讶万分,不禁多喝了小半杯,红晕渐生,满口芳香。她自觉朦胧恍惚,扶着头道:“这酒好生厉害,我怎的如此头晕起来……”闻得笙乐婉转,一时动了兴致,轻笑道:“阁下盛情款待,我无以回报,请为阁下一舞。”

丁涵欣喜若狂,道:“如此大好,敝人为姑娘击节相和。”

冷雁菲翩翩翔起,轻盈柔弱,宛如灯之焰,花之色,又如朝霞出岫,流风回雪,把丁涵看得如痴如醉,销魂蚀魄。舞毕,伏地不起,似已力尽。丁涵神摇意夺,上前扶她,但觉温香满怀。她四肢娇惰,慵懒无力,倚在他怀中,只见晕生两颊,秋波盼睐,光彩照人。

丁涵心头狂跳,俯身抱她入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靠近她,这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心脏加速跳动,呼吸变得急促,他觉察到体内正在涌起的烈火般的情欲,全身顿时燥热起来。他竭力克制自己,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潮红的脸颊,柔软修长的脖颈,纱衣下起伏着的胸膛,纤细的腰肢,面色发白,嘴唇发干。

她微微喘息,轻笑道:“可了不得了,我醉了……这酒果然厉害!往常我可以舞到半夜,今夜这般不济,叫人笑话死了!”丁涵柔声道:“姑娘说哪里话,能亲睹姑娘翩然起舞,已属三生有幸……”冷雁菲按着胸口,喘息甫定,道:“我头好晕,我……”

丁涵柔声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点喝吗?”冷雁菲推开他的脸,喃喃道:“坏东西,你和他一样是个坏东西,就爱落井下石,动不动就想教训我……”她的手滑过丁涵的脸庞,让他受用无穷,此刻听她此言,目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道:“他是谁?”冷雁菲不答,挣扎下地,咕哝道:“不要你扶,我自己会走……”

正好童子捧上茶来,丁涵颇有些懊恼,可还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童子便把茶递到她面前。她喝了半杯,慢慢走到窗前。雨过天晴,淡淡的月光下,园子里青雾缭绕,笼着一大片绚丽多彩的玫瑰。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酒意顿消,转过头来,遇上丁涵专注而炽热的眼光,嫣然一笑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适合你的名字。”

丁涵诧异道:“是什么?”冷雁菲一字字道:“许青阳。”丁涵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眼光也变得邪恶不可捉摸。冷雁菲淡淡道:“你的易容术果然妙绝天下。”许青阳笑道:“可还是未能瞒过姑娘。”冷雁菲道:“难道在自己家中还需要易容改装,更名换姓?”

许青阳道:“只因姑娘对我成见颇深,我生怕以本来面目出现后,姑娘会拂袖而去,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存心欺瞒,还望姑娘千万不要见怪。”冷雁菲淡淡一笑,道:“你这又何苦。”许青阳道:“我何以如此行事,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

冷雁菲脸儿一红,半晌无语,看了看天色,轻轻道:“雨停了,我已叨扰半夜,也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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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歌楼13
许青阳似乎面有怒色,冷笑道:“原来于某在姑娘心中果然不堪!看来一个人若是站在青蝇集散地,想干净也干净不了,只会越来越臭,臭到千人侧目,万夫掩鼻。在江湖中,论声名狼藉,若是我许青阳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可那些个所谓的英雄豪杰也未见得比于某干净!古往今来,何止成百上千的乏味至极的狗屁英雄人物没过多久就变得馊不可闻!于某本以为姑娘是超凡脱俗之人,与江湖中那些庸才不可同日而语,看来于某倒是看走了眼!”

冷雁菲道:“你若当真心无介蒂,又何必如同被踩痛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如雷?可见你也未能免俗,既不能免俗,且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

许青阳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于某本是俗不可耐的登徒子,何敢笑话鼎鼎大名的绸缪仙子!”说完纵声大笑,笑声浑厚,上遏行云,显然中气充沛,内力精湛。

冷雁菲微微变色,道:“你若自认无过,何须妄自菲薄。我只不过忽然想回家去,这难道有错吗?莫非你想把我一辈子留在此地?”许青阳望着她,忽然笑了,道:“我确有此意。”

冷雁菲见他这一笑如同春风化雨,不禁叹道:“喜怒无常之人,我也见得多了,但任凭谁也比不过你。”许青阳微笑道:“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冷雁菲莞尔一笑道:“你且去琢磨。”

许青阳道:“遵命,遵命。于某必将扪心自问。”冷雁菲掠发微笑,道:“看不出你这人如此有趣。”许青阳道:“姑娘难道不知道有趣的坏蛋要比乏味的英雄好得多吗?”冷雁菲道:“虽是如此,我还是怕你害我。”

许青阳神色奇特,道:“我若想害姑娘,适才姑娘微醉,岂非错失良机?”冷雁菲脸儿涨得通红,默不一语。许青阳一揖到地,道:“恕罪恕罪,于某无心冒犯,姑娘莫怪。”冷雁菲道:“我没功夫和你纠缠,我要走了。”许青阳笑容可掬,道:“我送姑娘一程。”

冷雁菲道:“不要你送,我自己会走!”许青阳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冷雁菲对他这种故作亲热的口吻甚为反感,皱眉道:“谁是小孩子了,谁准你这样说话了?”

许青阳叹息道:“何苦来,我不说就是,”搀住冷雁菲的手臂,“此地离杭州尚有二三十里地,雨天路滑,地势崎岖,不送你一程,我不放心。”

他的手温暖如春,掌心的热力透过她的肌肤渗入她体内,令她身不由己地斜倚在他身上。她羞红了脸,急忙挣脱,飞快地把门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她刚打了个寒战,许青阳已把她来时披过的斗蓬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当心着凉。”她慌乱地拉紧斗蓬,低声道:“谢谢你。”

雨后寒气犹重,两人牵着马慢慢前行。柔和而深沉的树影里充满各种细碎的声响,他们走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古木参天,灌木丛生,弥漫着来自腐草、落叶和泥土的清新而又陈腐的气息。冷雁菲抬头从树梢里看见清寒的残月,尽管风息全无,她却觉得四周无边无际的树叶在微微颤动。一阵奇特的颤栗掠过心头,传遍全身,让她无端地感到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这样回去别人会作何感想,想到姬如云秀美绝伦的脸庞,想到姬如云同江恨云在一起对弈时流露出的那一种和谐,她就像迷失了路途,陷入了困境。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孑然一身飘泊在这冷漠的世间。她打了个哆嗦,神思恍惚,险些被路上的横柯绊倒。

许青阳急忙扶住她,道:“路不好走,千万当心。”她回过神来,莞尔一笑道:“我会的。”林中光线幽暗,她这一笑有如万种光陈,令人眼前一亮。

许青阳情知她心绪不佳,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她开口,他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审慎的善解人意,无懈可击的机智,在这些言语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这正是他令许多女人神魂颠倒的原因所在。冷雁菲明白他的心意,低声道:“谢谢你这么待我,可是我宁可你想杀我。”许青阳道:“你真是个傻瓜,天下可杀之人多的是,我为什么要杀你?”冷雁菲道:“因为我更可厌。”许青阳道:“怎么这么说?”

冷雁菲道:“难道不是?一个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纺线织布,做些女红。像我这样的,只怕难容于世。”

许青阳道:“那都是屁话,理他做甚!”冷雁菲看着他一笑,道:“你的名声那样坏,人却有趣,和你说话用不着装腔作势。”许青阳道:“那你还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冷雁菲道:“别给了你个鼻子,你就想着上头了。”许青阳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求姑娘下一回见到我时,别再说不认得我。”冷雁菲淡淡道:“那我可不好答应,没准下一回我又不开心。”许青阳道:“谁能让姑娘不快?”冷雁菲道:“不关你的事。”

许青阳笑了笑,转头打量着她的马,赞道:“此马神采飞扬,实在是万里挑一的龙种!”冷雁菲道:“你也懂得相马?”许青阳道:“我懂得的事多着呢。”冷雁菲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狂妄嚣张吗?”许青阳道:“我用不着狂妄,别人早就服服帖帖了。”

冷雁菲想起他命龙门八英替自己解围,简直易如反掌,道:“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许青阳淡淡道:“男人若无本事,连替女人提鞋都不配。”冷雁菲讥讽道:“像你这么有本事的男人,是不是要倒过来,让女人为你提鞋?”许青阳笑道:“不说这个,我问你一件事。”冷雁菲道:“不知道。”

许青阳一愣,失笑道:“我还没问呢。”冷雁菲道:“甭管你问什么,我一概不知。”许青阳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想问你知不知道城门几时才开。”冷雁菲怔了怔,没吭气。

许青阳道:“你这时去,必定要在城外等候多时。如今虽说入了四月,夜里还是春寒料峭,何况才下了一场大雨。依我意思,你且在我的园子里歇一宿,明早再走不迟。”

冷雁菲低声道:“你想得真是周到。”许青阳道:“你意下如何?”冷雁菲道:“我不惯在别人家里过夜。”许青阳道:“你适才才说和我在一起用不着装腔作势,怎么现在竟又言不由衷起来?你冒雨而行,若非意在求宿,何必敲门?主人若不是我,你必定住下了……”

冷雁菲匆忙道:“此处地势渐平,阁下请留步,我自去便可。”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许青阳怅恨不已,喃喃道:“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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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落花01
花枝披离,水气氤氲,冷雁菲策马疾驰,夜风吹动层层的枝叶,阴沉萧森。雨雾沾衣欲湿,竹露涓滴,流萤闪着星星点点微弱的光,云间雁影,哀鸣之声响彻四野。她四顾茫茫,百端交集,江湖险恶,顿生一种苍茫惆怅之感。幽深冷寂的林子深处忽然传来哗哗的声响,凝神沉思的她猛然惊醒,转向密林,只见寒光闪烁,人影幢幢,耳边嗖嗖声不绝于耳,霎时间乱箭如雨。她处变不惊,立即腾空飞起,宛如蝴蝶翩跹,穿空而过,长袖飘卷,刚柔相济,奇峭变幻,将乱箭卷落。箭攒如密林,险象丛生,但她飘转无定,宛如辗转于江心的落花,安然无恙。

寒云低垂,林子里充满浓重阴沉的肃杀之气。乱箭落定,密林中掠出两条人影,均是黑衣黑巾,手执长剑,锐意进逼,一路不停,络绎而来。其中一人剑法圆熟流利,剑剑节奏急促,几使人应接不暇,似有破竹之势,轻快流荡,极抑扬顿挫之致;另一人剑法奇诡险峭,兼苍劲之力,跌宕生姿。

冷雁菲步法神秘莫测,转变无穷,身形过处,千松万柏,枝枝叶叶都在飘拂摇荡。此时林中有不时有人发放暗器,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从高空滚落,满地旋转,冷雁菲腾空飞翔,挥掌自救,打得风尘四起,天昏地暗,林木摧折,浩荡淋漓。她见林中危机四伏,凌空飞越,穿过幽林,掠至林外溪畔。溪水清幽冷寂,水面静如天幕,石生水中,倒影似凝云,萍藻浮动其中。

那两人穷追不舍,挟剑飞驰,如江河奔注,波涛翻卷,愈涨愈高,突遇万丈绝壁,飞泻而下,空谷传响。剑光闪烁于水面,隐含着忽聚忽散的青花,错落如雨,如碧玉晶莹。冷雁菲暗惊这两人剑法如此高超,参差绵密而又奇崛奔放,一面避其锋芒,一面揣测这两人的师承来历。但她忽然感到一股冷风袭上背心,眼角同时瞥见一条黑影无声扑来。她立即冲天飞起,扶摇直上。

那人一掌落空,随即又拍出四掌,起势峻急,犹如悬泉飞瀑,气象雄阔,仿佛把宇宙笼入掌下,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气慨,功力所及,四表无穷。另两人趁机发起强攻,剑剑有千钧之力,破竹之势,力道、时机均拿捏得妙和无限,一脉贯通,浑然整体。

冷雁菲凌空飞动,长袖舒卷飘忽,当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袖法空灵入妙,往往避重就轻,避实就虚,周旋于对方无懈可击的围攻中,兀自挥洒自如,游刃有余。但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她活活困死,始终不疾不徐,若即若离,出招平稳无声,内息绵绵不绝。周旋久之,冷雁菲渐处劣势,只是仗着绝世轻功,勉力自保。此时对方又有一人加入战局,手执双鞭,险怪幽僻,奇巧如鬼。

冷雁菲始露败象,一个不小心,背上挨了一鞭,衣裳绽裂,血痕顿现。她咬牙坚持,力图伺机脱身。但对方步法繁复多变,如云行水流,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暗自心惊,稍一分神,肩头被击个正着,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立即飞了出去。

敌方相顾点头,两名剑手挺剑追击,眼看两道毒蛇般的剑光就要朝她当头劈落,猛听天外传来一声清啸,声振林木,上遏行云,红光倏然射来,无声无息,两人闪躲不及,红光正中剑尖,准头顿失,两人只觉虎口一阵酸麻,整条手臂变得毫无知觉,定睛一看,那两道红光原来不过是两朵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

两人心头一寒,眼角瞥见一道白影凌空飞度,单手将被震晕的冷雁菲抱在怀中,身法飘忽奇幻,宛如湍急的江流中摇曳不定的星影。

这人突然出现,宛如浩浩长风,横渡四野,吹来冷冷的一股杀气,叫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寒。众人凝神细辨,只见这人浑身湿透,头发零乱,长眉斜飞,眼若寒星,手执花枝,萧散闲远的意态中隐约露出一种严峻的气息,不禁失声道:“江恨云!”

江恨云淋了一夜的雨,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有几处已被荆棘划破,看上去狼狈而又落魄,但谁也不敢对此表示轻蔑。冷雁菲体怯力弱,已经不省人事。他五内俱焚,冷冷道:“漪澜门下何时变得如此不成气候,居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话音未落,手中缀满花蕾的柔枝已然刺出。他平时绝少用剑,但此时这一剑刺出,简直有上天入地、笼天地于无形、挫万物于剑端的气势。剑光闪烁,宛如夕晖晚照下,枫叶流丹,层林尽染,满山云锦。

四人不敢硬接,身形暴退。江恨云不等剑式用老,突然变招,如烁彩霞,这一变招非但不觉突兀、生硬,反而令人有一种水到渠成、自然流荡之感。这一剑似乎毫不费力,烟波不惊,却又将四人迫退数步。花枝回旋,霎时间剑影满天,剑花错落,四人毫无招架之力,一味闪躲后退。

江恨云纵横挥洒,忽疾忽徐,忽翕忽张,于豪放中饶顿挫之致,恣肆浩瀚,浑然无迹,关合无痕,气固神完,剑剑点到为止,并不伤人性命。他心系冷雁菲安危,无心恋战,略作惩罚,便飞身离去,直如排云直上的白鹤,矫健凌厉,在迷离的水雾中,显得格外缥缈神秘。

姬如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在原野中游荡、漂泊、苦苦寻觅,茫茫的黑暗无情地吞噬了一切,她痛苦地呼喊江恨云的名字,双眼苦涩,满心绝望,全身困乏,可还是不停地在寻找。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见一个人,一个站立在山顶的人。山上寸草不生,既没有野兽,也没有蛇虫出没,满眼只是漠漠黄土,无边的荒芜。那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立在最高处,稳定而高傲,犹如一只巨大的苍鹰,用钢铁般的尖爪,镶嵌在岩石之间。此时暴雨已经停息,冷月一弯,无精打采的悬在天际,把那人粗糙而单调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到姬如云脚下。那个人双手抱在胸前,他随时可以向山谷俯冲,随时可以闪电似地直扑云空,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碧森森的眼睛流露出孤傲和轻蔑之意,这样简单平常的一个姿势,已足以令人心惊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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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落花02
邪神!

来自沙漠的邪神!

姬如云眼中满含恐惧,嘶声道:“是……是你给我……下的帖子?”她虽然惊慌失措,万分恐惧,声音却依然柔美得叫人心醉。

那人缓缓道:“不错。”他的声音粗糙生硬,仿佛一件精美的玉器,被沙石摩擦,在听者心中引起很奇怪的感觉。

姬如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的声音……”那人道:“我的声音怎样?”姬如云道:“你的声音本来……本来是应该……应该很好听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话?”那人竟似一怔,冷笑道:“你几时见过我,又几时听过我别的声音?”

姬如云咬了咬唇,轻轻道:“我……我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邪神么?”她的声音柔媚娇俏,令人销魂,还带着一丝男人无法拒绝的羞涩之意。

邪神低头瞧着她,心中竟然荡起一丝涟漪。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人间竟有此等尤物,真是造化之奇,人莫可知……”

姬如云眼中的恐惧之色渐渐消失,嫣然一笑,柔声道:“你也要杀我么?”清澈柔润的眼波,溢满甜蜜的温情,她全身虽然湿透,却一点也不觉狼狈,仍然那样典雅,那样明媚,那样纯洁,甚至连她的影子,也是那样明净,不染半点尘烟,而她腮上的那抹红艳,正是朝阳的颜色,正是从心中喷射而出的火焰。历经剧变,还有哪个女人能如此迅速地冷静下来,恢复娇艳?经风雨侵袭之后,又有哪个女人能显得如此高贵,如此雍容,仿佛不是从坟冢中疲命狂奔而来,而是经过一番仔细的修饰之后,从深闺中姗姗走出。

看她的样子,脚下站的似乎也不是荒芜凄凉、泥泞不堪的山路,而是精美的撒满鲜花的大红地毯。她的笑容明媚,她的语声温柔,就像一束艳丽的火苗,迅速燃起男人心中枯死的情焰。

邪神目光闪动,悠悠道:“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肯听话。”姬如云笑得更温柔,轻轻道:“却不知你要我听什么话?”邪神淡淡道:“你过来看看这山谷底下。”

姬如云款款走了上去,风姿柔美,宛如云中飞来的仙子,又如湖波中沐浴的天鹅。看她走了两步,邪神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情——山路太滑,也太陡,路面的沙石太多,也太坚硬,她那嫩蕾一般的足心,如何经得住沙石的磨砺?何况山风凛冽,她那柔弱无骨的根本不胜风吹。她才走出十来步,已是娇喘微微,摇摇欲坠。

邪神凝神望着她,听着她比呻吟还要撩人心弦的喘息,神魂飞越,全身不禁一热,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一双纤纤素手,柔滑如玉,温馨芬芳。他的手刚刚触到她的身子,她便红了脸,满面娇羞,越发楚楚堪怜。他神魂颠倒,只觉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起,碧森森的眼睛忽然闪过一抹奇特的光彩。在这一瞬间,他已决定要得到这个女人,无论用多大代价。心念既定,他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这笑容笃定而狡黠。

姬如云垂着头,娇羞无限,温柔无限,竟忘了面前这人正是武林中人谈虎色变勾人魂魄的邪神,那一种柔顺,那一种风情,简直令人忘乎所以,色魂与授。她好容易在他的扶持下走到山顶,盈盈一笑,道:“谢谢你。”这个时候说出这两个字,实在妙不可言。

邪神微笑道:“但愿下去你还会再感激我。”姬如云柔声道:“无论如何,你帮了我一把,我就该谢你……”邪神微微笑道:“你先往山谷里看一眼吧……”

姬如云顺从的瞧了谷底一眼,这一瞧,不禁花容失色,颤声道:“江公子……”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几乎一头栽倒下去。邪神及时拉住了她,眼中露出得意的诡笑,淡淡道:“你看清了么?”姬如云呆若木鸡,嘶声道:“我……我看清了……他……他……”

邪神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姬如云面无血色,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我……我……”邪神微笑道:“你该知道,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你。你知道江恨云如今有多少敌人么?你知道有多少人出了天价要买他的命么?你知道他的这些敌人都是什么样的角色么?”

姬如云哀声道:“我……我不知道……”邪神道:“他之所以会落到如此下场,全是因为你。而也只有你才能救他——我知道你很爱他,从你走进含烟山庄的第一天起,你就爱上了他,甚至可以为他去死……”

姬如云目中流露出悲哀之色,道:“我……我没有……”

邪神道:“我不需要听你亲口承认,我知道你是绝不会承认的。你爱他,但是他爱不爱你呢?也许爱,我相信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见了你会不动心,江恨云也绝不会例外。但只要冷雁菲活着,他就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他是个为名声所累的所谓的君子,想当君子就得有所牺牲,他既然不能牺牲冷雁菲,自然只有牺牲你了……如今也有不少人要我杀你,但我可以保护你,比江恨云更有力量,因为我在暗处,而他在明处——如果你不想让他死在你面前,你就得跟我走。”

姬如云痛不欲生,哀呼道:“我……我……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为什么?”即便是绝望的哀呼,仍然充满令人犯罪的诱惑。邪神浑身一震,不禁屏住了呼吸。姬如云柔弱的身子似乎经不起这样的刺激,摇晃了两下,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邪神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好好想想吧。”姬如云以手捶地,满面凄容。邪神只觉她的手仿佛是捶在自己心上一般,又柔软,又痛楚。他眼中流泻出炽热的情欲,饥渴而犀利的目光穿透她紧贴在身上的纱衣,嘴边泛起得意的微笑,悠悠道:“你再不快些作决定,江恨云只怕就该血溅当场了——你再往下面看一眼……”

姬如云颤抖着往下瞧,嘶声道:“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他,不要伤他……”邪神道:“那你最好快些答应吧……你再耽搁下去,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只听一人淡淡道:“欺骗这样一个女孩子,你于心何忍?”听到这个声音,失声痛哭的姬如云浑身忽然颤栗起来,她猛地抬头,惊讶欲绝地望着江恨云慢慢的走过来,她又惊又喜,又羞又愧,又忍不住往谷底看了一眼,嘶声道:“你……你没有……?”

江恨云看着她微笑道:“我是那么容易死的人么?”姬如云满脸通红,忽然又流下泪来,颤声道:“都怪我不好……我……我不该轻易相信别人的谎话……”江恨云柔声笑道:“这又怎能怪你,你能这么为我担心,我心里感动得很。”姬如云脸上一热,垂头不语。

邪神冷眼旁观,忽然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有胆子走上来!”江恨云道:“我为何没有走上来的胆量?”邪神淡淡道:“你怀中抱着一个,这里又有一个更加弱不经风的,你这样走上来,岂非送死来了?”

姬如云闻言一震,抬头果然看见江恨云怀中昏迷不醒的冷雁菲,大惊失色道:“冷姑娘怎么了?”江恨云道:“没什么,她只是太累了……”

邪神背负双手,悠然道:“好一对娥皇女英,江恨云,你的艳福可真不浅!”江恨云淡淡道:“阁下想必是误会了,在下并非虞舜,不敢,也不想。”姬如云闻言不禁黯然,低头啜泣。邪神哈哈大笑道:“这话只好骗骗三岁小孩了!你若不想,又为何要走上来?”

江恨云道:“我之所以要来,只因你想伤害她,而且用的是我的名义……”邪神哼了一声,道:“你可真会说话!你可知你这是自蹈死地?”江恨云从容不迫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生平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既然敢走上来,就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邪神冷笑道:“是么?”

两人交目相视,邪神的眼光变幻不定,宛如一个骚屑不宁的广阔无垠的汪洋大海,深不可测,充满动荡的浪涛和潜伏的暗礁,其中掺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和恶意。江恨云的眼光却深邃清幽,温柔平静,隐含着一种令人栗栗危惧的无可捉摸的定力。

姬如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恨云,眼神充满渴慕,但是那样忧伤,那样凄凉。风云惊变,又是暴雨滂沱,雨鞭抽打在姬如云柔弱的身上,她咬牙忍受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江恨云的心神。

邪神微微变色,他可怕的眼神在对方的震慑下竟出现了一丝波动,心中也随之泛起一阵寒意。他略一思忖,脚尖轻轻点地,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向谷底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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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落花03
江恨云静静地站了一会,缓缓走过来,向姬如云伸出手去,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姬如云心乱如麻,哀痛欲绝,流泪道:“我真是没用,老是在拖累你……你……你不要管我,让我……让我去死吧……”说着突然挣扎而起,向那深不见底的山谷扑去。

江恨云身形一晃,便挡在她面前,她这一扑,便扑进了他怀中,她失声痛哭,嘶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江恨云目中露出怜惜和诧异之色,道:“你害我?你害我什么了?”

姬如云哭得撕心裂肺,哀哀道:“若不是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杀你,若不是我,冷姑娘也不会负气而出,也不会受伤……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江恨云笑了笑,道:“这怎能怪你?江湖中想杀我的人本来就不少,现在也未见得多,倘若他们说是为你而来,那只不过是借口而已……至于菲儿,她想必是误会了,我会跟她解释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了,你身子娇弱,哪经得起这样大的雨……我们回去吧,飘零见不到你,一定很担心……你忍心让他为你担惊受怕么?”

姬如云颤声道:“我……我……”江恨云微微一笑,轻轻拉她起来,道:“别想这么多了,回去再说吧……”

雨过天晴,长空方沐,亭台轩榭宛如青莲花瓣般纤尘不染。江恨云采药归来,穿过长廊,看见廊下水色碧明,桃花逐波。园中水气空翠,春明景秀,几缕未尽的雨丝拂来。廊前花坞里云遮雾绕,烟气氤氲,中有一条袅若轻云的身影,翠云衣,碧罗裙,长发飘拂,即使只是背影,已足以颠倒众生。他随口喊道:“姬姑娘么?”

姬如云转过头来,清滢的眸子明净得宛如花瓣中的露珠,嫣然一笑,轻轻道:“江公子……”她那朦胧的微笑在红色的花丛里闪烁,比花香更醉人的是她呼吸时的芬芳。

江恨云微笑道:“早起看花,姑娘好闲情逸致。”

姬如云道:“这花叫雨水一洗,显得越发明艳了,只可惜夜里让风雨吹落了不少……”茵褥般的芳草地上,落英缤纷,相映绚烂。江恨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罗帕已裹满落花,道:“原来姑娘也是惜花之人。”

姬如云凝望着他,眼波朦胧,满含着脉脉的爱恋之情,这是一种深沉的爱,深沉得仿佛是无意识的,幽幽道:“纵然惜花,奈何……”轻轻叹息一声,垂下头去。

江恨云纵然明白她的心事,也只有装糊涂,轻抚着身边的小草,道:“你知道每次我看到这些小草,心里在想什么么?”姬如云痴迷地望着他,轻轻道:“不知道……”

江恨云道:“你看看这些小草,每一株都是那么柔嫩,又是那么坚韧,我知道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这些小草还会再长下去,它们就和天上的群星一样永存永在——越不起眼的东西,往往越是含蕴着不平凡的意义;而自以为是万物之灵的人,在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和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样,都是一粒尘埃,地位再高,名气再大,也不过如此。”

姬如云脸色苍白,喃喃道:“一粒尘埃……一粒尘埃……你以为这么一说,就可以把人与人的区别都抹煞了么?”江恨云微笑道:“但你若像我这么想,心里定会好受一些……我该为菲儿换药了,失陪了。”姬如云目送他去远,神情凄迷怅惘,眼中忽然流下泪来。

江恨云在阶前跺去湿泥,伸手推门,不料房门纹丝不动,用力推了两下,仍未能推开。他记得出门前只是顺手带上了房门,是谁从里面把房门闩上了?他绕到西窗下,从虚掩的窗子里纵身跃入,只见冷雁菲睡在床上,鼻息均匀,床前燃着一炉香,芳烈袭人。他放下药篮,挑拣药草,俄而忽觉头晕目眩,昏昏欲睡。他定了定神,猛然想到自己离去时并未燃香,心头顿时一震,即刻抄起香炉,从窗口猛掷出去,同时抱起冷雁菲,穿窗掠出。

伊人正抱着一只雕花净瓶走来,见状大奇,笑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放着大门不走,偏要爬窗!”江恨云忙着为冷雁菲把脉,无暇应答。伊人一眼看到草地上犹在冒烟的香炉,诧道:“这只香炉怎会在此?”俯身要拾它起来。江恨云赶紧喝止:“别动,炉香有毒!”她吃了一惊,失色道:“什么?”忽然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姑娘她……她没事吧?”

江恨云沉声道:“幸好没事。你掩了口鼻,用一块湿巾把这个香炉包起来,跟我到书房去。这件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他快步走进书房,把冷雁菲放在睡榻上,为她换药。

冷雁菲悠悠醒转,眼波流动,惊讶道:“这……这不是你的书房么?我怎么……”江恨云道:“这里干燥些,拂云榭太阴冷了……”冷雁菲动弹了一下,呻吟道:“我的背好疼,都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好……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角色,居然这般厉害?”

江恨云道:“围攻你的那四个人早年都曾拜在漪澜门主凤溪山人门下,两个使剑的是孪生兄弟,左手持剑的是老大,名叫左荆山,右手持剑的是老二,名叫左曲江。”

冷雁菲皱眉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江恨云道:“那是因为近十年来他们极少在江湖中现身,几乎已被淡忘。”冷雁菲道:“那个使鞭的是什么人?”江恨云道:“这个人你一定听说过,他就是‘鬼鞭’百里西楼的启蒙恩师,‘葬花鞭’宫越臣。”冷雁菲吃惊道:“葬花鞭!他就是传授过百里西楼三年鞭法的宫越臣?”

江恨云道:“不错,若不是他,百里西楼绝对练不成如此鬼神莫测的鞭法。还有那个徒手空拳的,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名叫管嗣裘。你可能没听说过,但你不会不知道‘须弥掌’。”

冷雁菲皱眉道:“我是知道,十年前‘须弥掌’曾威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

江恨云道:“管嗣裘本是世家子,因家道中落才浪迹江湖,二十年前他曾追随宗襄王,此后便行踪杳然,想不到如今又突然现身……”冷雁菲打岔道:“既然这些人都这么有头有脸,为什么要用车轮战法围困我?”江恨云道:“他们和你无怨无仇,只怕是受人指使。你好好想想,在你得罪过的人当中,谁最有本事?”

冷雁菲想了想道:“我得罪过的人都很有本事,就我最没本事。”

江恨云凝神注视她,慢慢道:“菲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抱到书房里来?”冷雁菲笑道:“你不是说这里干燥么?”江恨云也笑了,道:“你好好想想,早晨在睡梦中可曾感到异样?”

冷雁菲又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一股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想睁眼看看,可眼皮重得直往下掉,怎么都睁不开……”江恨云拿出那个香炉,道:“有人在炉香里下毒,并且闩上了房门,想置你于死地。”

冷雁菲瞪大了眼,笑道:“居然有人想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捏起一小簇香屑嗅了嗅,道:“闻起来像是产自西域的‘藏虹草’,这种毒草少见得很……”

江恨云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都怪我太大意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倘若来人果真伤害你了,岂不叫我遗憾终生……”冷雁菲盈盈一笑道:“我不是好好的么……说起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谁叫我大半夜到处乱跑,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早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正说着,只听伊人在门外说道:“公子,前番来过的那位于公子又来了。”江恨云道:“请他客厅奉茶,我稍后就来。”伊人犹豫了一下,道:“他……他说他是来看望姑娘的……”江恨云意外地望了冷雁菲一眼,道:“原来他认得你?”冷雁菲有些懊恼,道:“他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他……这人真多事!”

江恨云笑了笑道:“既然他好心好意来了,见见又有何妨?”冷雁菲道:“我这样趴在床上很好看么,你巴不得天底下的人都来瞧瞧!”江恨云微微一笑,道:“你身上有伤,千万别发火……他知道你有伤,不会介意的。”

冷雁菲发狠地捶了他两下,不料鞭伤发作,疼痛难耐。江恨云叹道:“何苦来!你若不想见他,我替你去谢谢他。”冷雁菲满头冷汗,没好气道:“你早该去了!”

江恨云微微一笑,去不多时,即又回转。冷雁菲诧异道:“他这么快就走了?”江恨云从袖中摸出一个翡翠药瓶,道:“这是他送来的药末,说是疗效甚好,且不留疤痕。”冷雁菲接过瓶子,嗅了嗅,道:“好香!他怎么这么好心?”江恨云道:“这我怎么知道?”

冷雁菲瞧了他一眼,咬牙道:“你聪明得要命,你不知道谁知道?”江恨云笑道:“承蒙抬爱,诚惶诚恐——可惜我还是不知道。”冷雁菲瞪了他半晌,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江恨云道:“等他明天来,你自己问他。”

冷雁菲怔了一下,道:“明天?他明天还会再来?”江恨云道:“会,只怕会天天来。”冷雁菲哼了一声,道:“那才见鬼呢!”江恨云笑了笑,道:“你不觉得他很喜欢你么?”冷雁菲脸儿涨得通红,道:“你说这话做什么?”

江恨云悠悠道:“有人在打菲儿的主意,我能不防着点?”冷雁菲哼道:“我又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谁会看得上我?”江恨云笑道:“这话不对。他若对你不上心,又怎么会知道你受了伤?”

冷雁菲皱了皱眉,道:“是啊,他怎么会知道我受了伤?”江恨云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应该知道,许青阳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冷雁菲没好气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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